“而且,这柄七节竹骨伞也是借来的。” 他不想再惹出丁点误会,便逐一辩解,恨不得叫这修士半辈子忘不了。 半盏茶后,麒麟学子们稀稀拉拉地走光,熙攘的阁楼空空荡荡,顿时凝寂肃穆了起来。 唯有他的鱼还被困在屋里,不知在做什么。 ——学得太入迷,所以忘记上课了? ——被人欺负后,觉得受了委屈不愿意出来。 ——亦或是睡着了? 江逾白按住脑中浮沉的思绪,踱步进院,准备去里面寻寻。
第71章 *** 琅琅诵书声飘出窗外, 与蝉鸣,莺啼,燕吟交相混合, 浮沉在冥冥薄暮里。 从开始到结束,小妖怪半个字也没背错, 晏凛之脸色稍霁。 他摊开蓝皮书册, 尽量让语气不再生硬, 拿出一副和蔼模样,道:“可有不懂之处。” “有。”黎纤点头。 淡粉色的指尖朝着书中几处晦涩的句子点了点。 “请先生指教我。”他再次作揖, 态度依旧恭顺。 晏凛之掀起眼皮, 看着弯在他面前的小身板, 面上不发一言, 实则心思千转。 ——说来也怪, 小妖怪的血虽浑浊乌红,眼珠子却湛然透彻。 ——模样与性子皆是个尚未褪去懵懂的少年人。 ——虽说是大妖,但在此界确实没做过丝毫恶事。 良久,他开口示意黎纤起身。 素来以‘目中无沙’,‘嫉恶如仇’,‘修真界卫道者’著称的掌院先生, 今日,准备,教一只妖修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 晏凛之调动全身真元,亲自演示了如何炼气洗髓,舒缓经络, 运转与储存灵气... 黎纤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看脑子里飞速临摹着先生的动作,生怕漏掉一星半点的细节。 先生教得快, 小妖怪学得更快。 短短半刻钟,他已经将这些修行的要点诀窍记了个七七八八。 “今晚月华最盛之际,你去院子仔细练习几番。”晏先生告诫道,语气里无甚起伏。 “嗯!”小妖怪乖巧应下。 ‘咚。 ’细弱的敲门声打断二人对话。 得到晏凛之的批准后,侍从打扮的仆童进门通报道:“先生,太和谷的于长老来了。” 仆童怯怯道:“在您的院子里吵嚷着,说准备找您讨要个说法。他夫人差点撕了您的画。” 闻言,晏凛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简要地同黎纤交代了两句,燃了张瞬移符,‘嘭’消失在黎纤眼前。 当然走之前也没忘记把桌上的梨花宝典带走,顺便训诫小妖怪以后少看污秽之物。 ***** 紫檀烟香袅袅,在前厅登记了身份后,江逾白撩开珠帘,沿着九曲回廊往里面走。 天字武修室内只剩下两个洒扫童子,正在拎着鸡毛帚掸灰。 江逾白走到黎纤的桌堂前,见内部空空荡荡,便知黎纤走了。 “您是在找坐在这的小修士吗?”小童乐呵着问他。 得到肯定答复后,小童扬手指向门外:“他刚走,好像是去池塘里摘荷叶了。” 麒麟院周遭的池塘湖泊星罗棋布,江逾白不确定道:“哪座池塘?” 小童挠挠脸,推测道:“哦,大概是院子后头兰亭旁边的那个,那里日照极盛,荷叶最是硕大厚重。” 摘荷叶?,还要大的? 望着窗外的细碎雨珠,江少主一瞬间福至心灵,他将油纸伞收进纳戒,诚挚地向二位童子道谢。 语毕,纵身跃窗而出,几个起落便远了身形。 足尖轻点,踏在松软如云的湿壤上,半炷香后,江少主闪进一处兰亭水榭。 白玉石柱上挂着破口袋和一件水墨外袍。 珠帘雨幕里,满池菡萏迎风摇晃。荷叶层叠,掩映着下方渠水,以及一条灵活轻盈的傻鱼儿。 顺着窸窣的响动,江逾白挪步到四方水池的东南角。 果不其然,在繁复蓬乱的荷叶下,传来咕噜的冒泡声。 若不是季夏的池水暖洋洋,江逾白必定会跳下池子,把他的鱼捞上来。狠狠地教训一顿。 具体方法应该是挠他痒痒吧。 “黎纤。”江逾白眉目含笑。 ‘砰!’ 池渠翻涌,水花四溅,整片郁郁葱葱中露出张莹白的俏脸蛋。 * 大傻鱼光着脚踩在青石板上,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手里拿着两根青杆。 杆子的顶部是硕大的荷叶。 江逾白从纳戒里取出块云纹锦帕,用手箍住大鱼的后脑勺,给他擦黏在脸上的水汽。 黎纤扬起头,露出小段白皙的脖颈。郑重宣布道:“白白,这个大的叶子归你。” 他握住江逾白的手,主动用消瘦的下巴去蹭锦帕。 毛茸茸的脑袋瓜动来动去,小巧的下巴尖抵在宽厚的掌心里。带着丝丝凉意的柔软触感让江逾白莫名舒服。 他捏了捏大鱼的后颈,问道:“摘两片荷叶而且,为什么在水里待那么久?” “我想要给白白折个最大的。”黎纤有点得意,眉眼间溢出欢喜,桃色唇瓣弯成月牙:“白白喜欢吗?” “喜欢。”江逾白千般肯定,万分确定,把头点地如捣蒜一般。 为黎纤穿上衣袍与鞋子后,两人撑起‘荷叶伞闲’闲庭信步地按原路返回悬星院。 羊肠小径上遍布水洼,黎纤谨慎地看着脚下,生怕将鞋子弄得更脏。 朗润的声音响在绵绵丝雨里,江逾白道:“今日的点心和果子好吃吗?” 因为白白喜欢他送的大荷叶,黎纤格外活泼,像只小雀般的叽喳道: “好吃,我留了种子待会种进院子里。” “我今日背会了书上所有的字。” “真厉害。”江逾白揉揉他的发顶以示鼓励。 这厢二人其乐融融,却被凭空闪来的几道吆喝声打断氛围。 “莲花灯嘞!” “买三个送两个嘞!” “买来送姑娘哟!” 熟悉的叫卖声让江逾白有些头大,他不明白向来严谨肃穆的学宫里怎么如此奇葩的学子。 雨幕中,矮个修士遥遥向他们俩跑来,过来了就劈头盖脸一顿套近乎,:“哎?哥,你伞呢?” “我哪里带了伞?”江逾白冲他眨眼,示意他少说两句。 “呃…就是那柄,你说跟姑娘借来的,上面绘满桃花的油纸伞!”矮个修士热心肠地帮他回忆。 ——原来...白白已经有伞了吗? 黎纤攥紧叶柄,稚气的脸庞露有几分茫然。 他扯了扯江逾白的袖摆,讷讷道:“花花伞好看吗?” 是不是比我的大荷叶漂亮啊? “抱歉,你认错人了。”江逾白冲着矮个修士,斩钉截铁道。 矮个修士笑笑:“那…哥,你买不买莲花灯?马上就月圆夜了,全买来挂在房檐上准好看!” 江逾白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道:“嗯,我全买。” 交易完成的刹那,矮个修士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我方才是真认错人了,你和我今早遇见的兄弟确实有些像。” 江逾白面无表情道:“希望你们俩以后不要再相遇了。” ***** 夕阳散发最后几缕光晕,悬在天边摇摇欲坠,说不定下一刻就会跌进虞渊。 方才起了阵风,带走了沥沥细雨。如今,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芳草气。 大鱼坐在紫藤椅上,手里捧着个果盘,旁边的大理石圆桌上摆着正冒热气的碳火锅。 江逾白挂完莲灯后,跳下房檐,踱步到黎纤面前。 大傻鱼眼巴巴瞧着小锅:“待会锅里的水煮沸后,我可以把这些果子们扔进去吗?” 吃火锅的主意是黎纤提的。 上次在长寿医馆,他就想吃,可刚夹起一块肉,还未等放进嘴里,就把瞬移符篆带去了永安郡。 这次,他要好好吃一顿。 冉冉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少年人精致的轮廓,却掩不住其桃灼唇心。 “当然可以。”江逾白挪开炽热视线,漫不经心地应他。 碳火烧得劈啪作响,温水渐沸,咕噜出透明的泡。 黎纤兴冲冲地往里丢肉卷,萝卜,白菜和果子。 篱笆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还有衣料摩擦的簌簌声。 须臾之间,玄芜就坐到了二人对面,眯着凤眼,往锅里面瞅。 “啧...”他皱眉滋滋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清澈见底’的沸水里,羊肉卷慢慢舒展,葡萄被泡得脱了皮,余下的就是几片菜叶子和萝卜条。 玄芜不可置信地问:“这是火锅?” “嗯。”黎纤,江逾白共同点头。 “大师,要同我们一起吃吗?”江少主邀请道。 “不了不了。”和尚连连摆手,:“我去‘春风阁’喝两盅。” “大师那来的钱?”江逾白随便问问,他记着这和尚来书宫前穷得就只剩车马费。 玄芜和尚嘿嘿一乐:“哈哈,今个做了些手工活,出去卖货时,被一个冤大头包圆喽。” 江逾白心道:怕是又做了类似的美颜丸大力丹般的东西去忽悠人了,也不知学宫怎地就有那么多傻子。 和尚说完话,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门,仿佛未饮先醉。 “春风阁是什么?”黎纤问,他好奇心强。 “不好的地方。”江逾白答,他不太想说。 江少主面色平静如秋潭,心底却起了好几道蜿绕心思,他准备嘱咐他的鱼离变态们远点。 “今日,我听说,天字武修室有两个修士被先生处罚了?” “一个因为课间斗殴。”江少主有点磕巴:“一个因为上课看...春宫。” 随即,他正色道:“以后莫要跟他们两人接触。尤其是看春宫被罚站的那个!” “为什么?”黎纤愣愣地问,由于紧张,袖摆的指甲本能地抠进掌心里。 江逾白尽量将句子说得通俗易懂:“因为他不学好,人坏,而且不乖!” ——我不学好,我坏,我不乖。 大鱼垂下脑袋,眼底起雾,霎那间,便湿漉漉的。 我明明很乖的... 他情绪变换的太快太明显,江逾白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他揉揉大鱼发顶:“你怎么了?” ——我…我被白白的话伤害到了啊。 “没事。”大鱼吸吸鼻子,尽量笑起来。 他捞出一颗果子放进江逾白的碟子里,小声道:“熟了,吃吧。” 又给自己夹了颗葡萄,直接吞进肚子,酸涩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让人难过得想掉眼泪。 ****** 拥红叠翠的瓷碗,朱姿粉黛的玉勺 碗里躺着好几块发黑的果肉。 晏凛之拿着勺的手有些颤抖。 那日,他答应为小妖怪讲学后,便也向江逾白提了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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