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咚!’ 紫薇钟短而促地响了一声,讲坛前的先生撂下课本,坐回藤椅上。 这意味着天字武修室将迎来一场为期两刻钟的休憩时间。 晏凛之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地摩挲着拇指山的墨玉扳指,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撇向临窗而坐的小妖怪。 他知这是只妖,却不知这是什么妖。 不知他来自哪里,是何物种。 看这一动不动的呆愣模样,莫不成是上古花瓶成精,再不然是瓷罐,砚台,玉樽,花花草草...... 自己讲课时,这小妖怪就坐得笔直,纹风不动地端着书,不窃窃私语,不交头接耳,更不溜号望风 甚至,连轻微的晃动都不曾有。 若不是见小妖怪鼻翼轻翕,可以喘气,眼珠能盯着纸页转。他怕是会以为:这是江逾白捏出来的傀儡小人。 *** “喂!现在是休息时间,你不用再装了。”坐在黎纤后方的丘际不屑地开口。 今早来时,在见到前桌是在半盏茶前把他提起来扔在地上的‘小美人’时,他脸都气绿了,听课时也不用心,光琢磨着怎么教训黎纤。 “知道你是做了不正经的勾当,才走后门进来的。但倒也无需装得这般辛苦。” 语毕,他抬起脚,准备照着黎纤的腿肚使劲地踢一脚。 却没想到,黎纤竟咻地把脚翘起,搭在桌底的横杆上。 丘际‘哐当’一下踢在椅子腿上,疼得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黎纤眨眨眼,把脸埋进书里,俏摸摸地笑了两下。 之后,将手伸进桌洞里掏小酥饼和砂糖果吃。 丘忍无可忍,攥起拳头准备现在就揍他一顿,他就不信自己这铁球般的拳头砸不碎这小玩意儿。 可惜这块铁球下个刹那就被一根银鞭缠住,银鞭上遍布细密的硬刺,铁球被扎成了筛子。 丘际看着缠得越来越紧的软辫,错愕地看向斜前方的女修:“寒音……寒音师姐,这是为何?” “瞎了不成?看不见先生还在此处吗?”丘寒音咬牙切齿,巴不得此人不姓丘:“真是丢十方无相的脸!” “师姐!”丘际低声服软,生怕惊动讲坛后阖眸休憩的先生:“我知错了,劳烦师姐快快松开我。” 未等丘寒音开口,便听讲坛上传来声低咳:“滚出去,绕着书宫跑两圈再回来上课。” 晏凛之虽未指名道姓,但显而易见,这话是对着丘际讲的。 太乙书宫坐北朝南,学舍多如星海,占地广袤,足有座城池大小,哪怕搭乘飞鸾车也需耗费近十个时辰,若是用腿跑便要翻倍地计算。 先生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要耗费一个人的二十多个时辰。可却没人不敢反驳亦或是求情半句,甚至觉得这理所应当,司空见惯。 或许,这便是大乘境的另一种威压。 丘际出门前恶狠狠地瞪了黎纤几眼,黎纤也不怕,不恼,专心致志地吃千层酥糕。 一时间,整个武修室就只有‘咯滋咯滋’的响声。 半晌后,黎纤又去口袋里摸点心。 “嗯?” ——吃没了吗? 他低头往桌洞里瞧,果不其然,纸袋里连酥皮渣渣都不剩了。 他抿抿唇,趴回书桌上继续看书,这些字,句子他来来回回地读了好几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可白白叫他用心听讲,他就一定要认真学。 ——不能让白白担心,不能让白白失望。 大鱼把下巴抵在课本上,准备把上面的字再看一遍。 瘫在桌上恹恹模样像极了即将融化掉的糯米糍粑。 蓦地,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迅速把手伸进破布口袋里翻找。 下一瞬,他便从口袋底部翻出本巴掌大的册子。 黄皮书封,上面静静地卧着四个隶书墨字——梨花宝典。 小册子是容舟在回归元山之前给他的。 那天夜里,他们四人住进客栈后,趁着江逾白去街角买玫瑰花糕的时候,容舟砰地推开门,走到床边,把册子塞进他手里。 烛火幽晃,容舟的脸被映得晦暗不明,只隐约见他神采飞扬,声音里透着股得意劲: “这书是我大价钱买来的。” “两本才打八折。我的那本叫桃花宝典” “本来梨花宝典是给江逾白准备的,谁知他如今又是缝衣服,又是炒菜煲汤的,还涂起了胭脂水粉的......” “我是真没想到你们俩竟然…竟然是反着来的。” ...... “无事的时候,你就好好研究研究这书,定会受益匪浅的。” 末了,容舟拍拍他的肩,信誓旦旦道:“对你和江逾白都有好处。” * 黎纤垂眸,浓而密的羽睫忽闪忽闪的。 他翻开小册子,桃花瓣般的琥珀眼珠转来转去,将其上的水墨字收进眼底。 过了会儿,大鱼蹙眉,不断地挠头。 ——这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成串,排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 指尖翻飞,书页声哗哗作响,他长叹一口气,这个小册子上只有最后几张图他能看懂。 两个男人躺在床上,抱在一起…… 黎纤把低下,准备仔细瞧瞧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忽听头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携裹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把手里的东西给我。”晏凛之面无表情道。 “嗯。”黎纤乖乖地起身,双手呈上黄皮书。 晏凛之接过书册粗略地翻了翻,顷刻间,面色黑如土,冷似霜。 他本以为小妖怪忍不住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上古邪术。 却没想到…… 并不是上古邪术,只是见不得人!!! ‘砰!’ 先生一掌拍在黎纤的桌上,黄花梨木的桌子登时浮现几条裂纹。 黎纤茫然地眨眨眼,不明所以地盯着先生,有些不知所措。 晏先生怒目横眉,硬声道:“滚出去罚站,面壁思过,不准靠墙角!”
第69章 *** 不同于学宫内其余的高台厚榭, 金阙玉阁,藏书阁的风水位置与内间格局皆反其道而行之。 其地势低洼,坐南朝北, 三面环水,相传建筑寓意为劝诫众学子切莫随波逐流, 趋炎附势。 江少主进门后便将身侧的所有窗子都支棱了起来, 任满池荷香飘荡入室。 碧荷芬芳, 翰墨清润,两厢交织着, 缠绕着, 渐渐氤氲满室。 他斜靠在花梨木梯上, 伸手拉出一卷泛黄的《洪荒轶事》。 经过万载光阴的磋磨, 纸页早已酥脆, 一戳就能戳出个大窟窿。且纸面坑坑洼洼,像是冻僵的泞壤。 ——洪荒末期的纸差不多是由桑树皮和樟木叶加工而制。能保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甚是不易。 江逾白轻叹一口气,并拢二指捏住纸张谨慎地翻页。指尖捏出沉重又缓慢的簌簌声。 修长劲实的腿漫不经心地搭木梯尾段,明明是在做件苦累差事,江少主却怡然自得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听小曲儿, 喝清酒。 藏书阁内里卷册瀚似长夜星子,书架书案也多如牛毛。 晏凛之接任掌院先生后,为保证诸位学子的学习效率, 便在没两张书案间隔处设了数道玉屏风。 一道温柔含水的眸光透过彩绘屏风投射在江逾白身上。 此时正是正午,外面日头最盛时,浓烈的光洒在青年人头顶, 慢慢晕染周身,显得他像是一柄竹。 一柄长在月白风清下, 修长而挺拔,骤雨过后仍不折不弯的竹。 这边,沈清浔看他看得入了神,江逾白也似有所感地望向玉屏风。 沈清浔倏地偏过头,垂下眼睑,不作声响。 江逾白这厮却没回身,因为他被屏风上的彩绘勾起了兴致。 那是一副红鲤戏白莲图。 吐着泡泡的金丝纹绣鲤鱼纵身高跃,激荡得池泛涟漪,水花四溅。 鱼嘴不偏不倚地碰在亭亭净植的莲花上,水泡碎裂,变成珠串丝丝点点地黏在花瓣上。 江逾白琢磨着,不知黎纤在折吾河做大鱼时,有没有吻过某枝花,某片叶。 复又转念一想,那傻鱼连厚朴花,黄连汤都能咽进肚里,碰见了花花草草必是要先放进嚼上一嚼的。 “逾白,你为何一直盯着我?”沈清浔蓦地开口询问。 ——什么?我……我盯着你了吗? 江逾白直言:“我在看鱼,没在看你。” 沈清浔笑笑,俨然一副‘我不信’的样子, 他起身走到江逾白面前,看到他掌中古卷,讶然道:“逾白识得上古字?” “嗯。”江逾白道。 “那能否帮我翻译一下此卷札记?”沈清浔略作思忖,将水中书卷递到他面前,道: “我若逐字逐句地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也能……” “嗯。”江逾白直接抽走他手中卷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寸。 “我坐在此处念,你去那边抄录吧。” 语毕,他抬起下巴点了点屏风后的桌案,示意沈清浔离他远点。 目光寸寸下移,最后驻留在掌中古卷上。 泛黄破旧的素帛上,洋洋洒洒地横着干涸已久的墨字,字迹矫若惊龙,笔锋蕴气含势。 落款有两个字更是积蓄了磅礴浩瀚的威压。 在素帛底部还书有几排一些殷红小字,整齐秀挺,乖巧端正。 江逾白眉心微蹙,皱出连绵黛山。手指捏紧帛书,腕子上青筋跳起。 这两种字迹他都再熟悉不过,一位是上古的仙,可以通天遁地,移山倒海的仙。 另一位是他的鱼,爱吃甜糕和果子,会软软地唤他做‘白白’的鱼。 他盯着帛书有些出神,唇齿阖动,脱口道:“浮黎?” 润朗醇和的声音蔓延在书阁大殿,隐隐有轻微回响。 江逾白乌眸邃晦,仿佛幽深的漩涡,卷进了万年前的山河岁月。 *** 洪荒历三百二十七万年。 灵山战神与鲛族公主结契合籍,四海皆喜,五洲同乐。 烟珑流沙灯挂满苍穹,九天寒星也不及半分璀璨,昭示着夫妻相睦,琴瑟和鸣。 万余年后,二位神祇育有一子,灵胎神骨,生来就是九天玄仙。 旭日与皓月同升苍旻,交相辉映,迎接上古洪荒三轮纪元的首位真仙。 数百大巫术士预言此子日后定可一统洪荒。 ...... 十万年后,风雪界冰冥寒渊动荡,滋生数万魔物。 不日将破冰而出,横行人间,肆虐生灵。 灵山战神仗剑独往北域。 以其神魂炼化为百丈雪山,覆于寒渊之上,后人谓其为扶沧山。 次日,鲛族公主以身殉夫。 洪荒历三百三十一年。 浮黎出灵山,入尘世,镇南境,佑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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