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处的飞檐上两盏鱼形状的纸灯笼亮起微光。 火苗轻微摇曳,几只细小的飞蛾于上翩跹起舞。 大鱼怔愣了片刻后,抬手轻抚纸灯,指尖上下滑动,描摹着薄纸上的卷云纹路。 半月前的上元佳节,黎纤刚刚为仙人收完丹炉里的最后几颗丹药,便听竹林外响起阵阵敲锣打鼓声,他瞧着新奇,忙支起小窗,抻着身子向外探。 奈何竹楼位置太过于偏僻,繁华与熙攘被林间薄雾稀释。 只依稀看到几缕红绸飞舞,至于其他的景物,就算大鱼妖长八只眼也看不见。 黎纤失望地抿抿嘴,欲回身之际,却不想被一只清润修长的手掌提起。 “你趴在此处做什么?”浮黎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开口问道。 黎纤指向窗外,扯开嘴角道:“黎阳城那边起了好大的动静。” “嗯。”浮黎应道:“今日是上元节。” “什么是上元节,好生热闹。”黎纤道。 没有长篇大论,浮黎只是笑了笑:“我带你去看看。” **** 黎阳城本就富庶,此刻沉浸在佳节氛围中的小城越发繁华旖旎。 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花灯挂满家家户户的廊檐。 食铺里的小汤圆像是上了蜡的白玉珠,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勾栏中的脂香,茶馆里的清氲同酒肆内的甘醇混杂在街头巷尾。 天边乍起朵朵烟花,比云霞彩绸还要绚丽几分,是五洲太平,河清海晏的模样。 大鱼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他欣喜又雀跃。睁大两颗琉璃眼珠左瞧又看,生怕错过半点热闹。 兴奋归兴奋,但他却不逾矩。大鱼明白人们忌惮恐惧他,所以遇见喜欢的东西也只是瞧瞧,从不上手乱碰,也不靠近人群。 如果遇上了格外害怕他的小孩,他便远远地跑开,不教仙人为难。 只是那天夜里,小摊子上的花灯实在太漂亮了。是一盏漂亮的海棠花,花瓣光滑柔软,要是挂在仙人的竹木门上定会万分好看。 大鱼不过是在卖花灯的小摊上多站了几刻,那卖灯的老头便被吓得涕泗横流,肝胆具颤,挑着一篮子小物件急匆匆地逃窜。 慌乱之中,遗漏了一只被压变形的鲤鱼纸灯。 约摸手掌大的小鲤鱼被黎纤捏在手里,他竟觉得此灯比刚才那盏莲花灯还好看。 鲤鱼纸灯是他捡回来的,终究没办法心安理得。直到后来他再次下山的时候偷偷地往老头的篮子里放了颗蚌珠,才光明正大的将其从床下拿出来摆在床角。 花灯里的蜡泪滴滴答答地落入掌心,大鱼神思归窍。 小鲤鱼怎么会被仙人取出挂在门上,他不解地挠挠头,随后干脆不去想直接将陵离草放在门口。 欲抬步离去之时,倏地听见屋内几声隐隐约约的…… 鸡叫声。 才过去一天而且,仙人就要养别的妖了吗,庞杂的情绪翻涌,难过哀伤溢满心尖。黎纤一掌推开竹门。 屋内的摆设丝毫未变,彩色石块装在足有半人高的瓷瓶里,草药还是昨日他整理好的样子,熨帖地被放在青玉桌案的一侧。 只是…… 往日里松生空谷,金锡圭壁般的仙人正抓着两只芦花鸡往木笼里塞。 母鸡‘咯咯咯’的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颜色昳丽的鸡毛满天飞,还有几片沾在浮黎的肩上。 听见响动,浮黎悠然转身。 和风拂面,黎纤的小身子与夜色相融,唯有带着点点笑意的眸子盈光潋滟。 ……
第35章 *** 长寿医馆的后院里, 半树梨花海棠迎风晃荡。 树下横着几只长凳 ,与一方四角矮桌。 矮桌上放着九格黄铜锅,锅内的汤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汤上面漂浮着的厚重红油, 桌角叠着的十几盘牛羊肉暴露了三人相同的爱好。 “还是同你们俩吃饭痛快,江逾白这厮向来一日一饭, 顿顿清汤寡水, 又不是辟谷的仙人, 他竟喝杯清茶就能饱。”容舟道。 “黎纤虽吃得多,但一不喝酒, 二不吃辣, 又无比嗜甜。你们是不知道一桌子的水晶冬瓜卷, 酥心馅饼, 桃松方糕, 糖炒栗子有多让人扫兴!” 容舟脸色酡红,俨然是酒醺的模样。他喝醉后话比平时还多,现如今正滔滔不绝地给常寿讲他的人生经历,以及同江,黎两人一路的所见所闻。 “丘寒音那母老虎,琼林大比时我定要她好看。” “……” “那两个驯兽师十招就败下阵了, 要不是他们法器太多,我怎会轻易放过他们俩。” 容舟讲得津津有味,兴致盎然, 可他的两位听众却显然不大感兴趣。 思过崖上咧咧作响的劲风,黎阳城内的刀光剑影,断空灵器冢内的神兵利器, 甚至浮月城主旧邸那场惊天动地的比斗……此刻都及不上黄铜小锅里慢慢舒展的羊肉卷有滋味。 “你师兄同那个,那个小修士是何种关系?” 和尚打断容舟挑起新的话题, 他与常寿实在不想再听这厮大着舌头“侃侃而谈”了。 “关系?”容舟摆手,以“二十岁高龄”端起长辈的架子心疼江逾白:“我师兄实在是太惨了。” “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惨。” “于修行上,大起大落,一波三折也就罢了。情路也坎坷崎岖,这次找的道侣性子呆讷,身份特殊,也不知能伴他几日,唉。” 事实证明,无论风华正茂还是雪鬓霜鬟,人们总是更乐于听那些风花雪月的八卦。 “身份特殊,不就是吃的多些吗?”常寿不解道。 “黎纤是位修为奇高的长者的……遗孀。且长者境界逾过大乘。” 容舟做痛心疾首状,艰难道:“那位长者八成是我们归元山的老掌门,江逾白他外公。” 我继承了我外祖的遗产和他的遗孀! 外祖死了十年后,我娶了他的续弦! 做人就是要追求刺激,我的道侣是我娘的小娘。 这是何等石破惊天的狗血故事啊,连画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此事恐怕是归元山的特等秘闻了。 常寿瞪大眼珠,嘴唇开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拿着酒碗的手微微颤动,生怕容舟醒酒后杀他灭口。 “噗!” 对面的和尚一口浓茶喷在容舟小爷脸上:“你听谁说的?” 容舟没被喷清醒半分,他支棱着头,昏昏欲睡:“还能有谁,当然是我师兄亲口说的。” “我师父与掌门加以佐证,此事断不会有假。” **** **** 清风徐来,琼芳盛绽,树顶处那朵最绮丽的海棠瓣似乎不愿与树下三人‘同流合污’,这瓣花借势东风,顺着纸糊圆窗,飘进堂屋,落在江少主的胸口。 江逾白若有所感地睁开眼,只觉通体神清气爽,也不知迷迷糊糊中那半吊子老医修给他喂了什么神丹妙药。。 他撑起身,取下覆在剑伤处的花瓣。 怎么这里的海棠花都这般艳泽莹润,像极了黎纤的温软唇瓣。 眼角撇到被窝的一侧鼓起小包,江逾白心下好笑,他掀开被角,果不其然看见了大鱼蜷缩成虾米的身体。 “黎纤。”江逾白出声唤道:“醒醒,吃完饭再睡。” 悬空竹楼变作废墟,青枣和紫葡萄失去滋味,折吾河极速膨胀延展为漫无边际的深海,提着鸡笼的玉面仙人缓缓踱进暗夜。 万年前的流星兜兜转转后再次归于原位。 黎纤悠悠转醒,眸子里毫无焦距,空茫一片。 直到看见江逾白时才亮起小撮微光,随着视野逐渐清明,江逾白的面容越发明晰。 大鱼眼里的点点光亮倏地燃起,最终星火燎原。 “白白!” “白白!”黎纤避开江逾白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扑进他怀里。 温热的泪珠落进江逾白颈间,顷刻间就渗进皮肤,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你莫要担心我” “我一点也不疼的。”江逾白道:“昨天的功课做好了吗?” “嗯。”黎纤点头,下床后,光着脚拿来挂在黄花梨木柜上的破布袋。 他取出几叠纸,铺平摊开在江逾白面前。宣纸上洁白无痕,大鱼嗫嚅道:“没写完,今天一定全部补上。” 江逾白笑了笑,伸手翻起黎纤之前的字帖,工工整整的正体小篆罗列在净皮生宣纸上,同大鱼一样乖顺可人。 黎纤自跟着自己以后便日日做功课,如同市井学堂里的学子那般,读书,写字,算数,绘画样样都不落下。 大鱼虽不懂世故,不知风月,却万般聪慧。反应快,记性好,理解能力强。 尤其在算法方面最有灵性。教给黎纤的字,他也从未写错过。 背书时摇头晃脑,清灵软绵的嗓音念起‘之乎者也’别有韵味。 最开始背诗的那几天,大鱼半点错也未出过,直到有一次自己故意使坏,便说他背错了字,硬是挠他顿痒痒。 得知被骗后,大鱼也不生气,但自那以后,这鱼便每次都要背错一个字。 *** “做不完功课,该罚。”江逾白道:“就罚,今晚给你吃小点心。” 闻言,大鱼咯咯地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和半截殷红的舌尖。 江逾白这时才发现大鱼的脸色,唇色都异常惨白,他将目光移向黎纤的脖颈,纤薄皮肤下甚至能看到蜿蜒的青紫色脉搏。 “你怎么了?”江逾白轻轻握住大鱼的肩膀,他生怕不小心捏碎了这小不点。 “没事。”黎纤呐呐道:“就是饿了。” 江逾白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外袍,扯起黎纤,我给你做东西吃。 *** 这边和尚对着醉鬼容舟干叹气,那边常寿执起烟杆,狠狠地啜了两口,吐出一个接一个的眼圈。 酒过三巡,三人已经进入了热闹后的空乏。 似是被江少主的烟花事震撼颇深,透过氲氤的烟雾,常寿捻起一片梨花海棠,开始回忆起了自己的初恋。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眼睛又大又亮”老烟鬼思索片刻后道:“比东巷街口买甜豆乳还李大婶还漂亮。” “……” 和尚替他倒了碗醒酒茶,塞进他手里:“这个比较可不妥,葡萄比瓜子大,西瓜也比瓜子大。” “风花雪月的旖旎事儿哟,你个出家人不懂的。”常寿斥道。 “辣你如今怎么还是个老光棍?”容舟舌头都打卷了,还不忘嘴贱。 “她嫁了别人。”常寿叹道。 “那人定是比你长得俊,比你修为高。”容舟一副了然的样子,他虽没这种经历,但江逾白前些天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了。 “肤浅,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常寿道:“那人不是剑修,不是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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