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和尚长叹一口气,抬手合上替丘乙合上了眼。 管事的用镶金大板牙叼着狼毫鼻头,思量片刻后,他将方才写好的红帖打开,大刀阔斧地勾勾画画,涂涂抹抹。 最后将‘江少主’改成‘丘长老’后,正欲将此贴附在怀中传讯玉简上,忽然被一只手抽走。 他转头看去,相貌华艳的男人并拢二指,燃起簇簇火苗。转瞬间,谏贴和玉简便化为灰烬散落在浓稠的夜色中。 “丘少主。”管事的顷刻便伏低做小。 丘寻越掸了掸指尖上的浮灰,“既我在此地,便无需给宫内传信了。” 他声音越发的冷,:“去给我寻副金丝楠木棺椁来。” 管事的自然不敢惹这尊大佛连忙出声答应,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告退。 ******** ******** “你那几罐子破药管不管用啊?” “不会吃死人吧?” “你这后生忒不要脸,连夜把我从浴桶里面扯出来,让我淋了半宿的雨,这会子又来质疑我的修为。” “你知不知道明日我要去跟城东买豆乳的李大婶相亲。” “……” “……” “总之,你要给我价钱,双倍!” 容舟被常寿叨叨得脑袋疼,颇有几分当年听阮欺长老讲凝心课的崩溃感。 他欲开口反驳,但又害怕他吵到江逾白便将他拽到屋外。 常寿不留神地被他推到站在门外的和尚身上,雨天路滑,三人一股脑地摔在门槛子上。黄土捏得门槛被压扑扑簌簌地掉土。 “赔,这个你也要赔!”常寿怒道。 “赔个屁,老财迷,你要是治不好我师兄,我连你这破门都砸了。” “你师兄不会死的。大概不到两天便能醒过来。”被压在最底下的和尚适时开口。 常寿捋起胡须得意道:“看吧,大师都承认了。” “我那汤水可都是神药。” “不,跟你的那些汤汤水水毫无干系。”和尚开口否认。 “难不成是靠我对江逾白肝胆相照的兄弟情感动了天道。” 常寿不想反驳,只想翻白眼。 和尚也只摇头并不答话。只用下巴冲着堂屋里点了点。 从这个角度只能薄纸皮糊得支摘窗上投射出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三人静默无言地叠了片刻后,和尚蓦地开口:“雨天该吃火锅的。” “正好,我屋里有铜锅和碳火。”常寿道。 “都不准吃,江逾白还躺着呢。”容舟道。 “可如果你不吃,他也没法立刻醒来。”和尚一针见血。 容舟状似思量,不置可否。 片刻后,他起身道:“我去买羊肉和黄喉。” 一时间,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三人霎时间忙了起来。 支锅的支锅,买菜的买菜,烧炭的烧炭。搭配的异常默契,宛若多年老友。 ********* ********* 长寿医馆的小堂屋里。 这张不足三尺宽的窄榻前天夜里面睡着黎纤,今夜便迎来了江逾白。 千年老参的腥涩与高山雪莲的清甜混杂在一起,江少主躲过了黄连厚朴睡却躲不过这一碗接着一碗的吊命苦汤药。 * 大鱼呆呆地坐在床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逾白瞧,好似生怕一闭眼就再也见不到这人了一般。 忽地,他好似想起什么了一般,原本静若清潭的眼眸突然亮了起来。 黎纤蹬掉鞋子,爬上床,掀起锦被,撩开江逾白洇血的衣襟。 他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抚上江逾白的胸膛。用指尖轻轻描摹那道伤口的形状。 这剑伤伤口虽深却细小,跟指甲盖差不多大小。 好像……好像刚刚好能被一片鱼鳞覆盖。 有了这个认知后,黎纤连忙解开自己的上衫,纤薄白嫩的皮肉上平白显出几片鱼鳞。鱼鳞颜色晶莹,纹路细腻,像是被削成薄片的深色琥珀。 不同于抚摸江逾白伤口时的仔细轻柔,大鱼用力地拔下心口处的鳞片。 鳞片脱离皮肉的时候,他疼得额上冒汗,直抽冷气,但面上依旧是欣喜的模样。 他活了上万年,经历了太多事情。但睡了上万年,也忘了太多事情。但唯独没忘得便是他这一身血肉都是绝佳的天材地宝。 他心口的鳞片最明亮好看,也最结实坚硬的,可以割裂千年玄铁,阻隔燎原火,幽冥水。 更何况补凡人的伤口。 但,唯独不好的就是只有三块,他不知何时弄丢了一块,现如今就只剩两块。 但若是分给白白一个,他是万般乐意的。 鱼鳞泛起丝丝点点的白光,蔓延出红色的细线同江逾白破裂的血肉结合。 两者彻底融合的时候,大鱼把脑袋抵在江逾白额上,他喃喃道:“白白,你乖,很快就不疼啦。” 随后,黎纤缩进棉被里,挪到江逾白旁边,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沉沉地阖上眼眸。 —
第32章 前世一 掌灯时分, 倦鸟归林,天与地一片晦蒙。 残阳夕照,远山如黛下几缕余晖投射在折吾河面。显得其波光粼粼。 倏地, 碧绿澄明的河面上倒映出一张明媚耀眼的少年脸。 素色衣衫破草鞋的小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他身材纤薄, 唇红齿白, 那双眼珠比折吾河水还澄澈盈亮。 少年双目低垂, 动也不动地盯着河面。半响后,他伸出手指, 柔嫩的指腹轻触满河碧水, 顷刻间, 人影便弯折破碎。 他忽地笑开, 露出尖锐的小犬牙, 得意道:“我有名字了,叫黎纤,现在不叫大鱼妖了。以后我就不是野妖怪了。” 语毕,他将背在身后的竹篓卸下,从里面出去一只近两尺宽的河蚌,河蚌灰黑色蚌壳一张一合, 仿佛在讲话。 黎纤在河底生活久了,自然知道这蚌怕是快死了,吓得他赶紧将其置入了河底。 仙人今晨同他说, 折吾河是整个黎阳百姓的水源。而这条宽河若没有活物镇压,便会变成死水,随后慢慢干涸。 缺少水流灌溉, 粮食减少,百姓食不果腹, 饥肠辘辘,如若不北上迁移,便要在此处大肆争抢为数不多的食物……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身为大野鱼的黎纤不懂,他甚至连仙人讲的字都分辨不清。更何况这些个弯弯绕绕。 但大野鱼却记得那仙人喉结滑动,嘴唇张合,将出这些话时的模样有多好看。 *** 完成浮黎交代的任务后,黎纤又沿着河边走了几圈,采摘好几捧形状不一的草药,一股脑地扔进身后的竹篓。 他身后共背了四五个青竹篓,有的装浮黎用来炼丹煮药的仙草,另一个用来装他自己喜欢的色彩斑斓的河堤碎石块,还有今早刚刚从黎阳城集市上换来的鸡蛋。 大鱼妖今天走得太久太急,草鞋被磨破了好几处,他明日还要潜进河底拔些红珊瑚去换银钱给自己买新鞋,还要再买些彩墨,仙人答应过几天便要教他画山水图的。 他不想画石头溪水,花草树木。这些都不好看,或者说都不及仙人好看。所以他只想画仙人。 *** 月上柳梢,繁星入海。 大鱼踩着满地斑驳竹影迈入了仙人隐匿在林子里的小院。 甫一进门,迎来的不是如往日的缥缈仙雾,而是致密浩大的浊气。 大鱼吸吸鼻子,嗅了嗅,他闻出这是人类的气息。 竖起耳朵,他好像又听到了几声吵嚷叫骂。 愤怒。 这是不是人类愤怒时的样子。 好像比他得知山洞被熊大熊二抢了之后还要愤怒。 自己生气的时候差点吞掉那两只大狗熊 ,更何况没有狗熊大的真仙。 思及此,黎纤不再迟疑,蹬起腿往院子里跑。 果不其然,人们排成队伍站在小院内侧,他们个个手中都拿着菜刀,棍棒,砍斧。 浮黎真仙双手背后,眼眸微垂,立在众人对面,看不清脸色神色。 众人见黎纤过来,目眦欲裂,纷纷做出防御状,扬起手中的武器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 “死妖怪,你还有脸来真仙这做道童。” “你吃光了折吾河的所有鱼虾不说,现在还敢起偷鸡摸狗的事来了。” 站于众人之前的又矮又胖的男人高声嚷道。 “现在还敢没事人一样地会浮黎仙上的仙府,真是忒不要脸” 人们七嘴八舌地附和。 “你若是只偷了东西,我们大家还可睁只眼,闭只眼,可你竟打伤了人。” “真仙大人,这妖物今早去岑阿婆家偷鸡蛋,中午被岑家小子逮到后竟出手打伤了他。” “仙上将这妖物收作道童时便向大家保证妖物不会伤人,可如今他却大发妖性伤了岑大哥,仙人是不是该及时止损,杀掉这妖。” 说这话的人是岑家小子的未婚妻阿簌,她素来嫉恶如仇是黎阳城远近闻名的侠女。 曾多次召集城中百姓捕杀大鱼妖,但都被黎纤逃掉。 多日前,她又带领街坊和折吾河上游的乡户去求仙人帮忙除妖。 谁知这玉面仙人看着皮相冷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至善人。不但没废掉鱼妖的妖丹邪力还偏偏收了他做道童。 南境受浮黎仙上庇护万余年,是此处唯一的神明,境内百姓对其万般尊敬敬仰,加之仙上保证鱼妖不会霍乱黎阳城,他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这妖虽安分些日子,本以为他改邪归正,可今日,这妖竟明目张胆地伤了人,那便不能再留了。 “请求仙上除妖卫道。”女人言毕,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请求仙上除妖卫道!!!” “请求仙上除妖卫道!!!” 众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齐刷刷地请求浮黎杀妖。 听了这么久,黎纤就是再呆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因为自己偷了鸡蛋,伤了人,所以便要请仙人动手杀了他。 可是他明明没有偷鸡蛋,他早晨去岑阿婆后院的鸡窝拿蛋时明明放了三颗珍珠的。 大鱼望向浮黎,急道:“没偷,我没偷,我虽拿了三颗蛋,但我放了三颗珍珠在鸡窝边。” “你这妖,事到如今还在说谎,你若是来换鸡蛋,为何鸡窝空无一物?”阿簌咄咄逼人:“你既没偷,为何气急败坏地打伤岑大哥?” “今晨,我去阿婆家时,天还未亮,我急着去采草药……” 茶褐色的陵离花是用来给真仙泡水喝的。生在悬崖边,子夜盛开,五更天就会衰败…… 枯竭的花泡水便会发涩…… 黎纤被阿簌问得发懵,他的回答也有些语无伦次。 大鱼转向浮黎,企图求着仙人信他。 却见浮黎薄唇紧抿,面上似覆了层薄霜,他屈指捏诀,自掌心处召出一根银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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