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抬臂,沉腕向下一挑,江逾白躲闪不及,被一剑刺穿左胸。 血流喷薄而出,染红胸前大片衣襟。 江逾白欲侧身后翻,避开此剑余威,哪知竟被老者伸脚踹翻在地。 无妄剑顺着屋顶的斜坡咕滚了两圈后,‘咚’地掉进了满池清水里。 这次江逾白连再断一寸灵脉召回无妄的力量都没有了。 江逾白疼得意识模糊,泄去气力,屈膝半跪在地上。丘乙长笑两声,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身侧的小鬼。突然就多了那么几分盎然的兴致。 他暂时没有再出剑的意思,仿佛要活活疼死江逾白才行。 对,活活疼死。 这样才有趣,才痛快。 *** 见檐上的月白色身影倒地,黎纤身形微晃,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重檐庑殿顶的人好像心有所感一般,江逾白从混沌迷惘中寻得一丝清明,垂眸向下看去。 被罩在黑斗篷里的鱼不同于往日那般懵懂稚软。 黎纤整个人都剧烈颤抖着,满眼都是哀伤难过。 他眼梢绯红,浅色瞳孔越发幽蓝,额间鳞片乍隐乍现,藏匿在大妖血脉里的暴虐伺机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 谁?是谁欺负他的鱼了? 他见黎纤一直盯着自己看,顺着大鱼温热的目光瞧去,之间自己身上的那些可怖伤口均在涓涓淌血。 原来,原来是自己啊。 江逾白扯起嘴角,用口型冲黎纤道:“乖,等我。” 随后,他勉强睁开眼,撑起一口气,盘膝而坐,任仅存的真元在体内回转。 “没有用的,小鬼。”丘乙皱起眉,讥讽道:“就算你恢复得再快,你连剑都拔不出来。拿什么跟我打?” “更何况,现如今你连剑都没有了?” 江逾白抬起头,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道:“前辈,星星之火可燎原。” “也罢,随你,在挣扎中死去,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 四翅雪羽鸟像只公/鸡似得跟在丘寻越身后,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好像要打鸣一般。 然,甫一进这方小凉亭,便立刻怂了起来,将脑袋埋在胸前,恨不得真的缩成公/鸡般小大。 容舟拼命地挣动脚腕上的锁链。 “就算你挣开了,上去帮他,你们俩也只能死在一起罢了。”丘寻越道。 意外地,容舟没有驳他,他正起身,平静道:“让我去寻个医修来。” “他撑不过这两个时辰的。” 丘寻越将系在腰间的钥匙随手一拋,薄唇一勾,说出的话字字诛心:“你该去给他寻个棺材。” “再立一块好点的石碑。” 容舟无心与他斗嘴,解开锁后便冲出人群。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这场比斗,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英雄救美’,那老疯子就是想折磨死江逾白。 掌门和师父在风雪界扶苍山,其余众长老在归元山,等他们赶来了,江逾白都凉透了,他只得碰碰运气找找这附近有无境界略高的医修,给他吊命。 琼林大比每场比斗都有两个时辰后必须停止的规矩,雷劫都劈不死的江逾白定能撑过去的。 容舟跌跌撞撞不知撞翻了多少路边小摊,惹得一路尖叫,怒骂声四起。 ***** “姑娘,你这手相,这面相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近来必定桃花不断,好远连连。” “真的吗?大师可莫要唬我,今年若是再嫁不出去,娇娇可就成老姑娘了。”膀大腰圆的姑娘娇滴滴地假哭,颇有几分猛虎落泪之感觉:“若是唬我,小女便也只能嫁给大师凑合凑合了……” “哎呦!”姑娘话未说完便摔了个屁/股墩,“瞎了吗?让我看看是哪个登徒子占老娘的便宜。” 然而,在看清这登徒子长相后,她便立刻变了脸。 “公子好,公子若是无甚急事,可否来小女子家中坐坐,小女子年方二八,尚未婚配……” “我有急事。”容舟甩开她的手臂,急道:“姑娘可知这城中何处有医修丹修?” 好看的人,说话也这般好听,那姑娘见容舟同自己说话,乐得心花怒放,一把扯过正准备脚底抹油的算命和尚。 “他,这和尚会炼丹,前几日他买了我几颗塑形丹。吃了没两天就瘦成这般了。” 姑娘一把扯住正准备脚底抹油的和尚。 容舟回头一看,只觉眼皮直抽:“他不成。” “我师兄快被大乘境的老疯子打死了,这等邪道术士治不好的。” 他话音未落,便见那和尚连摊子也不要了健步如飞地想城主府跑去。 这边和尚跑得如火如荼,那边江逾白已入了定。 周遭的蝉鸣,呼啸的风声,人群的嘈杂私语都与他无关。 **** 他好似走入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初极狭,而后豁然开朗。 他看见:离火峰顶,黄发垂髫的小儿抓着个老头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外公,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两鬓斑白的老头扯起那小孩子的面皮,不答反问:“外公不知,你来说说看是先有剑修还是先有剑?” 小孩子装作成熟模样,故作高深道:“世人皆言:先有剑再有剑修。外公乃堂堂一派之长,怎地连这个也不知?” 老人用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头顶,但笑不语,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若剑在心中,那便万物皆可为剑。” 所以当是先有剑修后有剑。 剑在心中,那便一切皆是剑。 镇上屠户的杀猪刀可替剑,山里樵夫的砍柴斧可替剑。 书生的毛笔,姑娘的银钗,就连路边的枯枝败草都可替剑。 江逾白忽地想起他初入道之时,用的剑便是不足手臂长短的枯枝。 他猛然睁开眼,踉跄着站起身,拇指抹了把嘴角处自心口溢出来的血珠。 继而,提气运转真元,飞身落在不远处的护宅树上。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秋。 故而,此树又叫长寿木。 也好,便用长命的木杀命长的人。 “疯了吗?不取捡剑,反倒折树枝?” “手握上古神兵都打不过,光凭一根破烂树枝就行吗?” 看台上的众人窃窃私语。 唯独丘寻越定定盯着江逾白手中的枝叉出神。 刚才江逾白衣袍翻飞如云绻云舒,惊动椿木旁的那树梨花海棠。 盛开怒绽的花瓣扑扑簌簌地落了他满身,丘寻越兀地想起四年前在琼林大比时的那场浮花惊雨。 那夜无风无月,唯有寒星悬缀于九天。 这景色最适合吟诗醉酒才对。 十六岁的清朗少年自擂台中央站定,依次对着诸位前辈长老致礼,随后慵懒地掀起眼皮,瞥向对面挑战他的一众仙门高手。 几个来着? 大概二三十人? 几个剑修、几个武修。 谁是灵修、谁是器修. 有无佛修。 这些,丘寻越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江逾白眸光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懒散漫。 江逾白周身的灵气纯澈浩荡。他捏指成决,盛大剑气散开碎在风中,刺激着在众人的寸寸肌肉。 如针扎般密密匝匝的疼痛通过皮肉渗入经脉,仅仅半柱香,就好似在刀山火海中走了一遭。 未待众人开口讨饶,江逾白便乍然收手。 顷刻间,压制撤去,神经放松,皮肉舒缓,疼痛散尽后只余熨帖舒爽。 而后,江逾白俊眉轻挑,抬掌一挥,满林子的桃花自四面八方应决而来,在半空中摆出各种阵法。 江逾白丝毫不顾旁人惊疑诧异的眼神,独占踏进漫天桃花雨里舞起了剑。 那夜无风无月,寒星悬缀于九天,最适合吟诗醉酒舞剑。
第30章 江逾白再度回到重檐庑殿顶时, 丘乙已将剑势催到盛极。 不复刚才那般悠哉,他冷声道:“时辰快到了,当快些解决你这小鬼了。” 闻言, 江逾白抬眸看向展席中央的流沙漏,金光璀璨的细碎砂砾逐渐下移, 犹如体内正缓缓回转的灵力。 江逾白收回目光:“是啊, 当快些了。” “快看, 丘老前辈周遭的剑气变成金色了!”于纯兴奋道:“江逾白必死无疑!” 恭维的场面话写了一页又一页,流月小城的管事终于在报丧贴上落下最后一笔, 只等江逾白咽气后便立即传讯于归元剑派。 “年纪轻轻的, 不懂事, 这下要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喽。” “不过这个老货也未免太不讲人情, 给这个小伙子个教训便罢了, 做什么非得要伤及人家性命……” 李大娘今个听常寿医师说流月小城来了个爱喝甜豆乳的小修士,小修士的道侣出手阔绰一次就买了好些豆乳。 晚间便想着来城主旧邸碰碰运气谁知却正巧撞见了这般惨烈的比斗。 “滚开!你个卖豆乳的懂个屁!”于纯猛地推了一把旁边李大娘:“琼林大比素来都是不论生死的。江逾白若是死了也是活该。” 人群中的声音高高低低,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叹惋哀怜的,但大多都事不关己图乐子的。 然而这一切嘈嘈切切的杂音都被丘乙磅礴澎湃的剑气隔绝在外。 他面孔扭曲,神情癫狂, “只杀掉你这小鬼是不够的,我还要碎掉你的神魂,让你外公岑隐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江逾白手中枝条已被掌心溢出血水洇透, 月白色的衣襟通红。 他抬起手,扶正紫金玉冠,脸色微寒, 语气淡漠道:“打不过我外公,便要杀我来证明自己, 这是什么道理?” 丘乙心中所想被江逾白拆穿,自是气急。当下催动灵力,只见原本围绕在他周身的剑气顷刻间分做数道呈四面八方合围之势向江逾白袭来。 此剑势盛大猛烈,剑鸣之声似虎啸龙吟。数不尽的剑光划破长空,仿佛在昭告世人--今夜将有一位不自量力的年轻人死在这位大乘境长老的剑下。 剑气逼近之时,江逾白抽枝横于胸前,独立风中,一动不动。 以枯枝对神兵,以将死之躯对大乘高手。 他此举都难以用螳臂当车形容,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此刻,小蚍蜉江逾白姿态慵懒,嘴边还擒着一抹怡然自得的粲笑,这幅讨打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岑隐, 丘乙当即心生疑虑,这小鬼周身无一分一毫灵力波动流转,但这样子却胸有成竹,怕江逾白耍诈,或是想要玉石俱焚。丘乙终是因分神撤去大半灵压。 压制减小之时,江逾白脚下步伐生风,身转形移。眨眼间便晃到了丘乙身边,他笑道:“前辈,这是踏云归。” “是我师父教给我,也是我外公传授给师父的踏云归。” 方才,甫一开始,丘乙便以境界压制他,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他将出的一剑一式,次次完美地率先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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