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司马慎以外,再没有司马氏族人联络过他,安阳孟氏那边也没有。”王璇看出了王绅心中的疑问,他也不等王绅组织了语言来问,自己就先就回答道。 “安阳孟氏的孟梧,曾是武帝陛下的心腹,但即便是武帝陛下,自孟彰落到阴世天地以来,也再未往安阳郡里递送去只言片语。” 王璇慢慢将家族中收集到的消息与王绅说道出来。 他话语缓慢,给王绅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去理解他的意思。 “如果一定要说司马氏里有什么势力跟安阳孟氏牵扯上的话,那么,就是现下坐在阳世皇位上的司马钟了吧。” “司马钟……”王绅的人都有些傻了。 司马钟…… 那不是个傻子吗? 王璇看他一眼,说道:“虽然这位在智力上很有些不足,但他身份仍是在的。” 毕竟人还坐在皇位上呢。 王绅渐渐反应过来:“所以,接触安阳孟氏的,是皇后贾氏?又或者说,是贾氏家族?” 不等王璇回答他,王绅自己便皱了眉头:“不能吧?在慎太子殿下已经明白表现出对孟彰看重的情况下,如果不想挑衅慎太子殿下,哪一方都应该自觉避开安阳孟氏才对。那皇后贾氏……” “能这样的猖狂?” 见王绅陷入了思绪误区中,王璇轻声提点道:“谁说皇后贾氏就不能如此猖狂呢?” 王绅回神,瞪着眼睛看王璇。 王璇点道:“皇后贾氏手里,可是握着那司马钟呢。” 王绅当即明白了王璇话里的意思。 屋外似乎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水声从窗外传了进来。一同涌入室内的,还有沉沉的寒意。 那寒意压在王绅心头,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落入水中的那一日。 王璇见他想明白了,叹了一声,接着继续。 “如今这司马族中,但凡是有些资格触及那尊位置的,哪个还安安稳稳地没有生出一丝野心?” 诸王蠢蠢欲动,都盯紧了阳世的那个尊位,而坐在尊位上的那位呢?他连自保的意识都没有,唯一能够仰赖的,就只有皇后贾氏。 皇后贾氏心里明白,也知道自己的真正仰仗所在。 所以她很清楚,哪怕她去接触原本默认属于司马慎的安阳孟氏,阴世天地里的司马慎与武帝陛下、杨皇后娘娘,也都不会有别的话说。 因为司马慎在阴世天地里,而司马钟在阳世天地里,在本质上,这两兄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兼之司马钟在阳世天地里的处境,皇后贾氏为了保护司马钟,去接触归属于司马钟一母同胞的兄长的司马慎的力量,借用这份力量怎么了? 作为长兄,胞弟有难,不应该伸出援手么? “何况……”王璇道,“那皇后贾氏还比较有分寸,只是借了安阳孟氏宗房的姻亲关系,拐弯抹角地搭上安阳孟氏而已。” “她还没有真正接触安阳孟氏,只要阴世天地里的司马慎、武帝陛下和杨皇后娘娘不愿意,她随时可以抽身收手。” 王绅很有些疑问:“那皇后贾氏,会有这样缜密的心思?我不是听说,那皇后贾氏……” 王璇被王绅的问题逗笑了。 “你真觉得,那皇后贾氏能在武帝陛下几番犹豫反复之下,仍然能稳坐太子妃位置,还顺利坐上后位,只是因为她背后的贾氏家族吗?” 王绅沉着眉想了很久,才道:“所以,是所有人都小觑了那位贾氏皇后?” 王璇摇摇头:“这倒没有。” 王绅不解,问:“那……” 王璇的脸色头一次被阴影覆去,就仿佛那从窗外涌入的寒意终于也漫上了王璇周身一样。 “贾氏皇后……”他道,“也有一个隐患。” 王绅静默一瞬,试探着问道:“大兄,我能知道吗?” 王璇回转目光看了王绅一眼,不回答,却给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要让皇后贾氏一直尽心为司马钟操持,为他保住皇位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王绅不明白王璇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仍然下意识跟着王璇的思路想下去了。 让皇后贾氏一直尽心为司马钟操持,为他保住皇位的必要条件,自然是将皇后贾氏的所有尊荣,都捆绑在司马钟身上啊。 只有司马钟稳稳当当,皇后贾氏才能稳坐尊位的话,皇后贾氏自然就得一心一意为司马钟谋算。 王绅正想着,却看到了王璇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窗外似乎有雷光乍起。 王绅眼前一白,陡然在那无思无想的空白中捕捉到了一个或许不能存在的念头。 ……子嗣。 如果皇后贾氏有了属于她的子嗣…… 皇后贾氏本就是司马钟的元配发妻,她所出的子嗣,必是嫡子。 因为嫡长子继承的制度,先天智力低下的司马钟坐到了皇位上,那么…… 同理,只要皇后贾氏有子,只要她的孩子能够活下来,那孩子也必将会在司马钟之后,坐上皇位。 到那个时候,司马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对于皇后贾氏、贾氏家族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司马钟能活着,他们无所谓,反正大权就在他们手里,司马钟不能活了,那仍旧没关系,他们手里有司马钟的嫡长子,送那嫡长子上位,皇后贾氏就是太后,跟司马钟在位时候也没差多少。 如果说司马钟还能以夫郎的身份压一压皇后贾氏的话,那么到司马钟的嫡长子继位,一手把持那嫡长子教养、更有太后名分的贾氏,就再不是寻常的司马族人能够压制得住的了。 再有,贾氏家族的力量也是一个叫人无法安心的忧虑。 历经司马钟一朝的无人管束,若再得一朝势力膨胀,谁知道贾氏家族会壮大到什么程度? ……谁知道,贾氏家族是不是会重演司马氏旧事? 外戚,从汉时开始,就是皇室的心腹之患。 在司马钟无力管束、司马檐默许的情况下,皇后贾氏的权柄之重,甚至胜过了当年汉时的吕雉! “……子嗣。”王绅从咽喉里挤出了两个字。 王璇见王绅明白了,也没有再多说。 王绅默然坐在席上,心头无比复杂。 不论对皇后贾氏下手,让她彻底断了子嗣之念的,到底是武帝司马檐,还是皇后杨氏…… 其实都没有差别。 结果都是一样的,皇后贾氏势必不会有属于她自己的孩子,哪怕一个女郎。 如果这件事情一直没有被发现,情况倒还好,只是维持着现状而已。可倘若,倘若这事情被皇后贾氏知晓了…… 谁知道一个嫁给了弱智夫郎须得自己撑起来保护自己、保护夫郎,却因为这个原因,被人为断绝了生育希望的女郎,到底会疯魔到什么程度呢? 而一旦,一旦那贾氏女郎疯魔了……这天下,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真狠啊……”王绅喃喃道。 只为了一个原本不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郎君,这天下将要付出多沉重的代价呢? 这天下,又能为了他,付出多沉重的代价呢? 默然坐了许久,王绅站起身来,跟王璇告别。 “……我就不打扰你了,大兄,我先回去了……” 看着自家魂不守舍的幼弟,王璇有些担心,便留了他一留。 “不若还是在这里再坐一阵吧,待到雨停了再回去?” 王绅摇了摇头,拒绝:“不了。” 下雨怎么了?他是夭折在水里的水鬼,会惧这雨? 王璇暗自叹了一口气,却也只能放人。 但在王绅即将迈过门槛走出去的时候,王璇还是提醒了他一句:“如果要做的话,就尽快吧。” 王绅一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王璇。 王璇凝望着他:“这是你们之间的裂缝,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尽快将这裂缝弥补了,莫要一直拖延下去。” 王绅颌首:“我知道了,大兄。” 他走了出去,走入深寒雨水中。 王璇坐在屋里,一直看着。直到王绅的背影彻底远去,他才幽幽叹得一声。 “也不知道点明白了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将手中的杯盏抵到唇边,感受着杯盏中暖热的温水从喉咙漫向周身,驱散那些缠绕在魂体上的寒意,王璇低声道:“但他总是要知道的。” 大乱将至,司马慎又似乎别有野心,他不得不推王绅一把。 若他一直都这样浮躁、天真,那他绝对不可能得到那司马慎的青眼。 不是谁个,都能像那孟氏阿彰一样,可以在那位太子殿下面前得到优待的。 说来也奇怪,那孟氏阿彰也有点天真,但司马慎却偏生对他特别优容,这里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跟司马慎身上那怪异之处有关么?还是跟孟氏阿彰本人有关?更或者,是都有? 王璇想了许久,总是没有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就像往常很多次一样。 无功而返的王璇有些失望,但也不是太过失望。又或者说,他自己已经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准备等到日后时机成熟一切水落石出再自然而然看见答案了。 毕竟…… “也不是就我一个人糊涂着。”他最终轻笑。 旁人冥思苦想,孟彰却只一意修持。一直到得他心神倦乏时候,他才放松了魂体,沉沉睡去。 待孟彰醒来,出了这月下湖,侍奉他梳洗的青萝低声给他禀告。 “庙郎君今日晨早就过来了,如今正在厅堂里等着郎主呢。” 孟彰动作停了一停,然后才又继续。 孟庙平日里也时常来与他一道用早膳,但他不会这么早,早到已经习惯了孟庙的青萝还得特意跟孟彰提一句。 “可有上茶了?”孟彰问。 青萝给孟彰送上软巾。 “有,是庙郎君最喜爱的碧螺茶。” 孟彰点头:“那便行。” 青萝不敢多看孟彰的脸色,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用软巾擦拭去面上沾着的清水,孟彰将软巾递给了青萝,自己转身往外走。 见得孟彰从内室中走出,孟庙站了起来:“阿彰。” 孟彰脸色平常,与往日别无二致,拱手来与孟庙见礼。 “是我慢了,劳庙伯父久等。” 孟庙摆摆手,为孟彰自己辩解道:“不怨你,是我今日早了。” 细看着孟彰的面色,孟庙心情甚是复杂。 倘若阿彰因为昨日的事情,与他拗气,他心里大抵也不会多么顺气,可如今阿彰这浑然没事发生一样的姿态,他又轻松不起来。这可真是…… 孟彰像是没有看到孟庙眼底的异色,他一抬手,请孟庙入席。 青萝领着其他的女婢,将餐食送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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