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月就要神祭了。” 话音刚落,犹如一根银针落入深海,泛起层层涟漪。 参加会议的众人开始躁动起来,小部分人露出害怕的神情,另一部分人则显得极为麻木,好像已经习惯。 神祭是焦土特有的仪式,一年一次。 往年的祭品通过投票决定。 一般都是上了年纪、没有行动能力地老人,这些老人再怎么累赘,平时也同大家一起接触聊天,或者是某个年轻人的父母。 当了祭品,必死无疑。 甚至死相狰狞、尸体残缺,连家属都不敢上前收尸。 可神祭不止施舍异徒,还保佑一方土地的风调雨顺,安康和平,这次干旱,也需要通过神明的庇佑度过难关。 每年牺牲一人,换取整个领地的祥和,大家虽心中惧怕,久而久之,却也默认了这样一种仪式。 “今年不需要投票。” 唐边雅微微一笑,将目光瞥向岚栖:“因为我们找到了绝佳的祭品——一个闯入领地的巫者,叫做郁宸的男人,他双目失明,两腿残疾,本是个没有用处的废人,交给神明才能实现他的价值,现在我把他交给岚栖看管,一到正月十五,我们便能平安度过今年的神祭。” 在唐边雅话音落下的一霎那,气氛蓦然变得轻松。 “太好了……” 毕竟一个陌生人死去,比起朝夕相处的熟人,心理上的负担要减轻不少。 只有岚栖愣了一愣。 脑海中猛地闪过男人人畜无害的笑容和软绵绵的说话声。 一个月后,郁宸会死。 同样,他也少了一件麻烦事。 当事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停止在下月十五日。 或许他本就不该来到焦土,这样也不会面临这场神祭。 可是神祭总该举行,他不当祭品,也会有其他人当。 比起相处三天的人,岚栖更不希望自己的族人充当祭品。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答应过郁宸天黑之前会回来的,但是现在可能要食言了。 …… 一路上,岚栖沉默寡言。 夜色渐浓,穿过宽阔的平地,迎来一片茂密的丛林。 丛林的枝叶虽密集,但早已干瘪枯竭,耸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落在一旁失去了最后一滴水分的土地上。 “怎么,还在想那个瞎子巫者?” 二影戏谑道:“才认识三天就舍不得了?” “没有。”岚栖手一用力,轻易折断了挡在眼前的枯黄枝叶:“只觉得他可怜。” “可怜?”二影收敛了笑容,眸中夹杂着无尽的嘲讽:“难道我不可怜?你们这群异徒能有今天,都是通过神祭得来的,我阿娘早些年前死在了祭坛上,自此之后,父亲魂不守舍,不到三个月便病逝了,从那天起,我痛下决心,只有自身强大,别人才不敢让你和家人作为牺牲品,像祭司老头,谁不知道他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废物,但谁又敢把他送上祭坛?” “我不需要神祭。” 岚栖淡淡道:“一个人也能保护焦土。” 其实他心底不太赞同这种献祭。 七八年前,岚栖还小,隐约记得充当祭品不是人,只是几头猪鸭羊。 后来猪鸭羊没用了,才用人当祭品。 祭品是会变的。 如果以后需要的不仅仅只有一个人,而是两个、三个、甚至四个呢? 他总觉得这样的仪式十分危险。 虽然一直这样担忧,但他始终无法说出口。 ——族人们都太信赖神祭了,包括唐边雅,也包括二影。 果然,二影摇了摇头,双手插兜:“何必嘴硬,没有神祭,别说什么异徒,就是天灾,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们,岚栖哥,我没有谴责你们的意思,毕竟不是人人都敢在身体里种下毒蛊的,我只想表达大家都过得不容易,没必要怜悯无关紧要的人。” 岚栖揉了揉眉心。 他异徒的能力并不需要神祭来实现,解释很多遍了,不知道为什么,二影、包括领地里的其他人都不愿相信。 时间一久,也懒得多嘴了。 穿过丛林,微弱的亮光映入眼帘。 他们脚程很快,两个时辰的路一个半时辰便走完了。 石坚族的帐篷搭建在不远处,稍一仰头便能看见尖尖的顶端,火把的光芒在黑夜中忽明忽暗,能清晰的听到燃烧声。 拨开枯黄的树枝,二影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道:“有点奇怪。” 的确奇怪。 按照时间,现在应该刚吃完晚饭,处于一个休整的阶段。 四周也太安静了点,与其说安静,甚至可以称之为寂静。 寂静中,萦绕着一股莫名的不安。 就算现在还不算晚,也不可能一个人不在。 二影猜测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全部出去了?” “不太可能。”岚栖否认:“这个点离开部落不安全。” 二影摊手:“我们不也是天黑了才离开领地跑到石坚族的?” 岚栖斜了他一眼,强调道:“但不是全族迁移。” 二影摸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有道理。” 说话间,岚栖的目光突然转向远处石坚族帐篷:“有人在唱歌。” “啊?”二影莫名其妙:“这么安静,哪来的歌声?”
第5章 “你没听到?” 二影耸了耸肩:“没有。” 歌声虚无,朦朦胧胧。 仿佛置身在深海里,吟听塞壬的蛊惑。 岚栖抿着唇,虽一时间分不清歌声究竟是幻听还是真实存在,但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失误——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便嘱咐道:“万事当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二影拿下背着的弓/弩,做出防守姿态:“走吧,过去看看。” 石坚族附近放置着各种捕兽夹和机关,平日里他们就是靠着这些东西来捕捉猎物,要是不慎踩上,割破了大动脉,非死即伤。 墨一般的月色导致四周看不真切,二影和岚栖走得及其小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离得越近,血腥味越发浓郁。 “你看。”二影踢到了什么,垂头看去,立刻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蹲下身,拨开杂乱的野草:“这是什么?” 一具面目扭曲的尸体,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得清楚生前遭受过的惨状,五脏六肺爆裂溅了一地,除了恐惧的脸庞,其他都已经不完整了。 他头上插着一根驹吉鸟的羽毛,此时被血迹染红耷拉在左侧。 驹吉鸟是焦土边界独有的飞禽,以吞噬腐肉为生,喜昼伏夜出,生命力极强,经得住严寒和酷暑,石坚族人却当它们“吉祥鸟”,将羽毛竖在额头上,用来保佑自己和家人平安,万事顺利。 “奇怪。”二影捂住口鼻,难闻的气味让他阵阵反胃:“石坚族的族人怎么会死在自己家门口?” “不知道。”岚栖掏出匕首,抬头望去,一缕月光洒落下来,使得刀身反射出夺人的光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里面的人凶多吉少。” 他望去的方向,正是石坚族搭建的一个个帐篷。 …… 一路上,竟一个守哨的都没有。 随便走进一家帐篷,锅炉里煮着的食物都未完全凉透,墙壁上挂着的刀、矛、抢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要不是遍地支离破碎的尸体,很难看出这里刚刚遭受过一场劫难。 ——石坚族被屠杀了,一个不剩。 “他们在准备晚餐。”二影在帐内转了一圈,摸着下巴分析道:“事发突然,连武器都来不及拿起,便已经身体爆裂而死,面部神色惊恐,应该知道杀死自己的人是谁。” “嗯。”岚栖有种不祥的预感。 饭菜温热着,血迹也未凝固,很有可能石坚族前脚刚生变故,后脚他和二影就来了,那杀害石坚族的人,究竟现在还藏匿在各个帐篷之中,还是已经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况且,这样诡异的死法,也不像自皮肤外部用刀刃割开的。 而是像从身体里面膨胀爆炸的。 岚栖道:“先回去吧。” “别急呀。”二影却不害怕,眼珠溜溜地转:“石坚族之所以善于制造兵器,是因为他们的族长曾经收留了一名从五冥大陆跋山涉水逃亡到此地的木匠工,那木匠本事不大,但身上藏着一张兵器绘制图,听说就是从那偷来的,却被城主发现,才遭到了杀身之祸。” 岚栖蹙眉:“你想去拿图纸?” “这不是绝佳的好机会?”二影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往外走:“难不成等天亮了,隔壁部落过来捡便宜?” “现在不是好时机。” 岚栖抓住他,摇了摇头:“杀死石坚族的人可能还没离开。” 而且耳边飘忽的歌声并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怎么可能?”二影不屑地笑了笑,并不相信:“石坚族一共四十来人,想杀死他们不可能只有一两个人吧,周围鸦雀无声,除了我们还能有谁?” 岚栖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异徒。” 每个异徒拥有的能力不同。 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拥有的能力是什么。 如果真是异徒闯进了石坚族,一定是个残忍暴虐、喜欢嗜血的恶鬼。 敌方在暗我在明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可以全身而退,但如果要保护二影,其中的变数就太多了。 可二影还是不甘心,甚至有些生气:“岚栖哥,你太小心谨慎了吧?自出生起我就一直在焦土,除了你和领主大人,从没见过其他异徒,这次就赶巧让我们遇上了?再说,我们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来到石坚族,石坚族的人又被灭族了,难道你愿意看着好处落入其他部落的口袋里?” “你是高枕无忧……” 二影愤愤道:“我不一样,我需要领主的奖赏和信任。” 岚栖知道他对自己母亲沦为祭品耿耿于怀。 以至于拼命想做出成绩避免走上同样的的道路。 “那我去找兵器绘制图。” 岚栖拧着眉道:“你呆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离开。” 二影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想施舍我吧?” “不是施舍,是救你的命。”岚栖一刀劈在了木桌上,硬生生将坚硬的木桩劈成了两半:“如果你也能做到,我就同意你跟着去。” 木桌四散开裂,七七歪歪倒成一片。 岚栖比他矮半个头,却能轻易制服体型大他三四倍的男人。 普通人的力气怎么可能跟异徒一样大。 二影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是妥协了。 他盘腿而坐,瞥过脸道:“你图纸拿回来了,得说是我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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