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吾不见了,和他一同消失的还有他的邻居,菲婶。 其他族人,活着能看到走动的身影,死了也能见到尸骨。 唯独阿吾和菲婶,宛如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汇报给唐边雅,他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却很消极:“他们可能死了,也有可能逃跑了,现在焦土混乱,你没必要把精力花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阿吾无牵无挂,独自逃跑也说得通。 但是菲婶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丈夫,他们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怎么会无端端抛弃丈夫自己跑了呢? 岚栖想不通,但最近确实忙得厉害,便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搁浅,他频频带崩溃的族人认领尸体,他们需要发泄情绪缓解内心得伤痛绝望,好几次搂住尸体哭泣就是不肯放手。 等全部处理完毕,还要抽出时间回去找郁宸。 庆幸的是,比起二影,三人听话许多,乖乖躲在帐篷里,没什么大碍,途中遇到两个不知好歹的异族人闯入,被小女孩用岚栖递给郁宸的匕首一刀刺进了心脏。 岚栖瞥了一眼伤口,微微惊愕。 手法干净利落,应该是当场毙了命的,上一次碰到拥有如此天赋的孩子,还是二影,可惜他没有足够冷静,轻易断送了自己的余生:“这真是你杀的?” 小女孩心虚道:“……是的。” 岚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发:“你叫什么名字?” “谈蕾蕾。”回答之后,小女孩迅速朝郁宸望去,发现男人已经恢复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低垂着眼帘,安安静静演绎着虚弱病态的贵公子。 ……好心机。 小女孩脊背发寒,瑟瑟发抖。 “谈蕾蕾。”岚栖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使用匕首。” “不用了……岚栖大人。”回想起郁宸苍白的手臂轻而易举穿过了自己的肩膀,然后笑眯眯地威胁自己,谈蕾蕾勾勒出一抹很勉强的笑容,结结巴巴地撒谎:“当、当时他们伤害了阿娘,我太生气了,慌不择路才……才……” 到底年纪太小,谈蕾蕾编到一半便编不下去了,身体抖得如筛糠,快急哭了。 岚栖却当她经历了血腥场景太过害怕,于是不再逼迫:“知道了,不想学就不学,你先回去休息吧。” 谈蕾蕾如获大赦,像小兔子一般,逃似的遛出了岚栖视线范围内。 “好可怕。” 等谈蕾蕾离开,郁宸握住岚栖指尖,轻轻说道:“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呢,多亏了蕾蕾妹妹。” 战争余后,大家都得了不同程度的应激创伤。 岚栖难得没有抽回手指,只是强调:“你不会死的。” 顿了顿,又教育道:“不要乱认哥哥妹妹。” 说罢,忽然猛地扭头盯着他看了一会:“你到底几岁?” 郁宸眨眨眼睛,无辜道:“二十三。” 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岚栖抬高声调:“二十三还喊我哥哥?!” “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你几岁。” 郁宸被凶了一下,显得很委屈:“而且你总唠唠叨叨,跟叔叔伯伯一样,我还以为你年纪很大呢。” 从没人说过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老。 族人们对他的态度都很亲切、很尊敬,好像在对待一名长者。 长者…… 岚栖大受打击,就算心智再成熟稳重,也会有小孩子的心性,不喜欢被说老的,难怪郁宸一点都不避嫌,还总爱撒娇,原来把他当叔叔大伯了。 “不许再说我年纪大。” 岚栖把手指抽出来,强调道:“我才十八岁。” “噢。”郁宸觉得手里空落落的,立即不开心了,撅起嘴道:“那你要比我活的时间长一点。” 岚栖抿了抿唇:“说话别阴阳怪气。” “没有阴阳怪气。” 郁宸换了一个姿势揽住岚栖,捏了捏他手臂上的肉,软软嫩嫩滑滑摸起来很舒服:“种蛊的异徒最恐怖了,但凡被种上蛊,过三四年都会变成怪物,手臂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我跟你住在一起,你一变异,意识都恍惚了,哪里记得清我呀,转头就把我杀了,所以我最危险了。” 焦土种了蛊的异徒只有一个,就是唐边雅。 他成为异徒已经将近十二年了,也没见他意识恍惚,变成怪物。 岚栖微怔:“这些东西,你都哪里听来的?” “我本来就知道啊。”仿佛在分享一个小秘密,郁宸凑近了压低声音,邀功似的软绵绵说道:“其实我从巫冥城来的,什么都知道。” 岚栖对巫冥不太熟悉。 但听唐边雅提起过这届的巫冥城主。 一个十八岁便扬名四海,连四城城主听了,都寒毛直竖的男人。 巫者人数稀少,体质偏弱,其存在又对异徒构成极大的威胁。 五座城里有四座城聚集着大量异徒,自然时时刻刻想着如何排除异己。 早在几十年前,巫冥城便略显颓势,到了十年前,已经弱势到需要向其余四城进贡物资和美人,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巫冥城新城主上任,发生了转机。 新任巫冥城主不仅拥有巫者的神力,还具备了异徒的能力。 要知道,巫者和异徒两种力量南辕北辙,互相排斥,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况且这个人天资聪慧,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如此完美、强大、无懈可击的巫冥城主。 刚上任便提出了取消每年向四位“邻居”上贡的制度。 “邻居”自然不肯答应,良城首当其冲,对巫冥城进行了一系列打压,没想到打压还未开始多久,巫冥城主便一个人冲进良城,重伤护城侍卫,扣押良城城主,逼着他签下放弃上贡的协议。 经此一役,良城损失不少七八级异徒。 手底下没了精兵强将,良城城主竟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壳城主,摇摇欲坠,脆弱不堪,其余城主便也妥协了。 有时候,岚栖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有时候,岚栖又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你一个人,能跑得了这么远?” “本来有一起来的。” 郁宸失落道:“后面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岚栖想起抓到郁宸之前,险些杀死唐边雅的巫者。 他身手灵敏,宛如泥鳅一般,凶狠霸道。 岚栖没有应对巫者的经验,抓到他以后,又被他逃跑了。 岚栖心虚地揉揉鼻子,转移话题:“……那你犯了什么罪?” 郁宸琥珀色的眼眸里布满了委屈:“我哪里犯罪啦。” 没犯罪怎么会从巫冥跋山涉水,费尽心思跑到焦土。 在岚栖的潜意识里,焦土包括附近的小部落,绝大部分都是穷苦,或者在五冥大陆犯了事,得罪贵族逃出来的,郁宸来时衣着精致金贵,不像穷苦家庭出生,那只剩下犯了事逃亡出来一种可能性了。 “都跟你说了,我是来治病的。” 郁宸突然抬眸,狡黠道:“等治好病,我就回去了。” 说罢,他似笑非笑:“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 他好像话里有话。 岚栖刚想回答,突然反应过来。 离神祭仪式开始,只剩下两周了。 说起来,唐边雅是十二年前变成异徒的。 神祭在他成为异徒后的两年开始举行,自那之后,他的性格就变了许多。
第17章 领地的基础设施再简陋,一场战役过后,也被毁得七七八八。 想要重新建造,需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 大多巡逻兵在这场厮杀中永远闭上了眼睛,少数人更是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唐边雅感觉自己的威望正在逐渐流失。 当初他刚愎自用,极力劝阻岚栖放弃追杀丁兰娅,甚至放出狠话,扬言如果丁兰娅敢踏进这片土地,就将她碎尸万断,挂出她的头颅悬在焦土入口的树枝上三天三夜。 然而丁兰娅没死成,族人却没了一大半,大家表面不说什么,实际心里多多少少生出几分怨气,唐边雅不是蠢人,自然意识到了,便更想万无一失地举办好今年的神祭了。 老祭祀没了,只能让他的徒弟——魏若温,一个刚满二十的年轻男人暂时顶替他的位置。 唐边雅顾虑重重。 往年神祭的一切准备,都由老祭祀全权负责,魏若温那点皮毛本领根本上不了台面,加上神祭步骤繁琐,不能出半点差错,唐边雅一天比一天发愁。 最要命的是,他发现岚栖的态度有点蹊跷。 太消极了,一副完全不愿举办神祭的模样。 唐边雅活了大半辈子,最看得透的是岚栖,也最看不透的也是岚栖。 刚认识他的时候,唐边雅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活人。 一个五六岁的孩童,长相稚嫩,外表干净,双眸灰败,一片死寂,到底是怎么在荒废了十几年的土地上生存下来的? 就算侥幸活下来了,那之前呢?之前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到现在,唐边雅都无从得知。 后来,等真正接触一段时间,他发现岚栖跟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 甚至更真挚,更忠诚。 他平时话不多,可心里最在意焦土和族人。 他本身对权势没有兴趣,也不关心谁当上焦土的领主,但实力太强,又深受族人尊敬爱戴,让唐边雅不得不防。 所以,才让岚栖看着郁宸。 郁宸是巫者,踏上焦土的原因不明,他们可以互相牵制,互相猜忌,互相提防,这样就没人能威胁到他“领主”的位子了。 可唐边雅没想到,明明曾经逆来顺受、很听话的孩子,今年对神祭的态度却表现得尤为排斥,其中必然有郁宸的原因。 ——这也是唐边雅琢磨不透的地方。 他怎么会为了区区一名巫者,动了推翻已经举行了十几年仪式的心思? 再怎么心里犯嘀咕,该置办的依然还得置办。 唐边雅把希望落在先前跟自己合作买卖冥烛的行脚商人身上,他们游离四方,应该认识一些熟知举办神祭流程的人。 近期的突发状况太多,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特别是神祭。 …… 岚栖连日操劳,一有空便帮族人搭建帐篷栅栏。 渐渐的精神不济,常常觉得有些困顿。 睡觉时,也仿佛深陷在一朵棉花团里,云里雾里,飘飘渺渺,身体酥酥痒痒,好像要飞起来了似的。 醒来后,腹部一阵燥热,身下垫的兽皮湿了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缱绻旖旎的味道,岚栖想,他大概快开花了,这次开花比往年提前了一些,大概因为疲倦劳累,焦土里的事务过于繁忙吧。 把沾湿的兽皮小心翼翼收起来,抬眸便看到郁宸托着下巴,视线是朝着他手里的位置望过去的,目不转睛,即使知道男人看不见,也同样羞耻地红了半边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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