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只能缄默。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良久,男人轻声说:“你不选择我,去选择他们,是因为你认为,他们才是你的同类。” 舒莫抬起脸,在无数血色丝带蠕动的血海中,青年站在地上仰起脸望着面前的怪物,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哦?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说得不对?” “但你之前拒绝了我。” 夕伸出手,双手交叠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说着:“你不仅拒绝了我的邀请,甚至还将我推开,离开我的天国,宁愿选择去其他人的身边。” 他脸上纯白色的面具盖住了男人的脸,望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舒莫又摇了摇头,他似乎想要向前一步,夕的翅膀一动,像是要将他推开,又在彻底推开青年的一瞬间止住了动作,却不让他碰他。 “我在想,你选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是真的认为他们将你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夕勾起唇,突然很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明明看上去很温柔,却没有多少温度,反而只露出一股狞恶:“太天真了。” “你真的以为那位所谓的所长是真心想要和你合作?”夕毫不掩饰地说道:“他只是想要利用你,并且享受玩弄你的感觉。” “就像他想要圈禁并研究所有的污染物一样,你觉不觉得,当他有一天发现真相后,你就会像其他污染物一样被关进收容室里,接着永远被他囚困?” 听到他的话,舒莫下意识地抬起脸看向所长的方向,远处,男人的身影清晰可见,收容室内发生的一切都会清晰地传进他的耳中,然而所长此时却忽然歪了歪头,他拿下耳中的通讯器,点了点耳机,突然发现……他刚刚什么都听不到。 “没关系的,他听不见。”看着舒莫的样子,夕的声音抚平了他刚刚心里生出的莫名情绪,夕就像是在和舒莫说一些隐秘的悄悄话一般,温和地提醒道:“但是你说的话,都可以被所长听见。” “你现在可以发声了。”男人竖起手指,轻轻吹了一口气:“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回答我什么,全在于你。” 心脏怦怦跳了起来,快到让舒莫都能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他仿佛在和魔鬼勾结,并以一种明示的方式威胁着:你是要选择和我同流合污,还是选择站在所长那边? 舒莫舔了舔唇,刚刚一直在尝试说些什么的他,现在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这个时候,所长的声音从他的耳中传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所长的声音粘稠又浓腻,宛如一团甜蜜的糖浆般流进他的耳中,而舒莫的面前,夕则微笑着看着他。 “没什么。”舒莫的声音透过传讯传到所长的耳中,男人缓缓眯起眼睛,那只原本就已显得极其殷红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更加浓郁起来,如一片盛开的罂粟。 “0号非常狡猾,”所长说:“虽然我们的实验员从未真正接触过它,但在那些信徒的眼中,0号却是它们的神。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么相信0号,但你要小心,别被它的花言巧语欺骗。” “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欺骗你,好从收容室里逃脱。” “专心实验,我需要你,舒莫,把它的羽毛带给我。” “……我会尽力的。” 夕望着这一幕,勾起唇很轻地笑了起来:“你看,他只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是你的饲养员,我只是想来这里照顾你。” 舒莫用力握紧自己的一侧胳膊,他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只要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 所以舒莫不会背叛夕,这就是他的保证。夕漂浮在空中,如同一位降世的神明,又像是操纵人心的怪物。但在舒莫眼里,他只是一个被关押在收容室内的、他所豢养的污染物罢了。 夕的羽翼张开,却是一道微风袭来,男人落在地面上,在这一刻终于和舒莫站在了同一水平线上。他长得那样高,就算落到地上,舒莫也需要抬起脸才能看见他。不过此时夕的样子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高不可攀,而是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轻轻落在他的面前。 “照顾我?”夕伸出手,突然握住了舒莫的手腕,他强硬地将舒莫的手翻过来,露出手腕上一圈红肿的痕迹,舒莫下意识想要抽回手,然而那白玉般的手指仅仅只是按在他的手上,就让舒莫动弹不得。 比面对贪婪时更加恐怖的压迫感传来,夕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一圈红痕,舒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却突然目光一凝,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在被布料包裹的地方,夕再拉上去一些的部位,就是贪婪所留下的印记。 冷汗几乎要从他的脑后流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舒莫突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到了一件事:如果在这个时候、这一刻,不管夕知不知道贪婪对他做了什么,但那个印记要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就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舒莫的身体缓缓僵直,他眼睁睁地看着夕张开手,手掌犹如一只大蜘蛛般圈在他的手腕上,在又冰又温润的触感传来后,男人移开手,舒莫手腕上的痕迹便消失不见。 夕似乎发出了一声哼笑:“你来见我的时候,身上甚至带着符虫,手腕上还带着伤。” “就是这样的你,却说要来照顾我?” 男人的声音悦耳,尾调却微微上挑,以至于带上了一丝很淡的微嘲语气,又仿佛只是在说明一件很小的事。他仿佛在借此发泄不满,然而舒莫却全程并未被他的话惊动。 他太慌张了,只专注于思考贪婪留下的印记有没有被发现,以至于夕松开手时,舒莫做的第一时间便是迅速将手回抽,接着放在身后挡起来。 这一举动难免显得有些仓促,他害怕夕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只能语气加快地吸引男人的注意:“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帮你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 舒莫又补充了一句:“总有一些事情,是我可以帮你的,既然你选择了我,那么你也是需要我的不是吗?” 夕勾起唇,他的手指张开,突然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说到这里,我确实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解开我的锁链。” “——不行。” 两个人的声音近乎一同出现,一时之间,舒莫甚至闭上了嘴。他像是害怕激怒夕似得,接着说道:“你……太危险了。” “而且就算你能离开收容室,你也没有办法挣脱实验所的牢笼。”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夕嗤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从他的锁链内仍然在不断地流出血水,血水又化为丝带回归身后的血海。舒莫看着这一幕,突然伸出手想要靠近他,夕并未阻止他的接近,男人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黑发青年小心翼翼地贴近过来,接着伸出手,按在他的伤口处。 不知是因为什么,被舒莫按住的部位仿佛收到了某种安抚,狰狞又恐怖的伤势开始缓缓平息下来,连血水都不再涌出。舒莫脸上露出有些开心的表情,但下一秒,夕却伸出手推开了他。 男人的这一举动导致刚刚修复一些的伤势再次迸裂,舒莫脸上划过一闪而逝的疑惑表情,像是在困惑:夕为什么拒绝他? “我不需要你这么做。”夕的声音提高一些,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用手轻抚过自己衣袍的下摆,两手重新交叠,姿态从容:“也不需要你透支你自己为我做这一切。” “可是……这就是我应该做的。”舒莫站在那里,脸色微微发白:“难道你不想被治愈吗?” “你觉得牺牲你自己去救赎我的行为,会让我很高兴?” 夕歪着头说:“与其做这些,你不如多想想,怎么样才能让我真的高兴起来。” 舒莫微微退后一步,他站在那里,神色首次茫然起来。舒莫并不知晓自己的行为本质上代表着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去做、去救赎。 然后夕告诉他: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靠近他。 舒莫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夕微微抬起精致的下巴,他抬起脸,首次完全俯视着舒莫,以一种作为神向他人展示恩赐的态度: “舒莫,你不应该只记得奉献自己,你可以尝试向其他人索取报酬,甚至于命令他们,支配他们。” “你也可以向我索要恩赐。”男人在他耳边耳语一般,蛊惑道:“你可以这么做。” 舒莫睁大眼睛,眼中有警惕,也有试探:“向你索要?” “对。” 夕对舒莫说:“来,向我索取吧,我会给你你要的东西,你只需要向我给予很小的回报。” 舒莫皱起眉,有些不理解夕的意思,又或者说,他一直在接受其他人的求救,一个向其他人伸出援手习惯了的人,是暂时无法向人索取什么的,舒莫捂住头,夕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等待着。 他可以索取吗? 原来他可以命令其他人吗? 舒莫抬起头,他舔了舔唇,试探性地说道:“我想要……你的羽毛。” “你可以把你的羽毛给我吗?” “吻我。” “……什么?” 夕点了点自己的唇,对着舒莫说:“吻我。” “只要你吻我,我就把我的羽毛给你。” “这并不是什么代价,而是你给我的回报。” 男人说:“吻我。” 舒莫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他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例如他到现在已经孤寡二十多年了,例如他从来没有吻过别人,例如,这是他的初吻。 然而夕却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甚至没给他拒绝的权力。男人就那样微微低下头,一个长得如此高、如此庞大的美丽生物就那样向着他垂下头颅,对方的气息靠近了,一股异常强烈的香气传来,温暖得只能让人回想起天国。 那种温度,让舒莫的身体都微微放松下来,就像是曾经待在希的身边一样,温柔、祥和、平静,鬼使神差地,舒莫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他的眼睛微微眨动着,就那样踮起脚,凑上前去,在夕的唇边蹭了蹭他的唇角。 那甚至不像是一个吻,更像是单纯的触碰,肌肤和肌肤之间的贴合。那一瞬间,舒莫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顿,等到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青年只感觉自己的唇上传来异常柔软的触感,他整个人向后惊得跳了几步,发丝下的耳朵红得几乎滴血,青年连脖子都开始泛红,他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却发现自己似乎在回味刚刚那种一闪而过的触感。 “够了吗……?” 咔咔咔。 宛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传出,舒莫下意识地抬起脸,望向所长的方向,却心中陡然一惊,因为一直站在那里的男人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他所停留的地方,只剩下一整片正在逐渐向外延伸扩散,并在持续散开,犹如蛛网一般慢慢碎裂的防护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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