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肖兰时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死?他连想都懒得想。 他一直知道,像他这样一个连父母都抛弃的人,是注定最终不会有好结果的。 所以别人怎么骂他他都无所谓,他早没自尊了。 但他却想让给他熬橘皮粥的阿嬷——这个这么好这么好、值得被所有人善待的阿嬷,不要再生骇人的冻疮、不要再忍气吞声咽下别人的白眼。 现在他终于有了很多很多的钱,却只能买虚无的妄名和冰冷的棺材了。 月亮已经黯淡了。 于是肖兰时用尽全力向前跑。疯了一样。 突然,一道身影横空截断他的去路,按住了他的肩膀。 肖兰时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掉。总是这样。像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怎么都挣脱不掉。用尽全力的挣扎只不过是给蜘蛛多了几分餐前的玩味而已。 总是这样。 “肖月!”轰鸣之中,卫玄序的声音响起。 肖兰时下意识地一颤。 仰起头,卫玄序的脸还是一贯的平静:“阿嬷的尸首我替你寻,这里太危险了,你去躲往安全的地方。” 肖兰时微怔:“你怎么知道……?” 卫玄序提起剑,伏霜亮动。 “从你在萧关散银起就猜到了。” 忽然,卫玄序的左掌按在剑刃上。 肖兰时睁大了双眼:“你做什么?” 一道血痕出现在伏霜霜白的剑身上,而后随着伏霜的颤动化作血雾。 “去吧。” 卫玄序丢下简短两个字,便纵身跃入轰鸣的城区中,身影和怪物撒下的白光融为一体。 大雨滂沱。 肖兰时没有躲,他就站在原地,风和雨在他耳边嘶鸣。他亲眼目睹了卫玄序无畏地冲向那庞然大物,在血和硝烟之中搅缠。 天地之间一片雾茫茫的灰色。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 伏霜剑刺入怪物的瞬间,世间的一切仿佛又安静下来。 - 淅淅沥沥,雨停了。 碎瓦颓垣中,一个人影渐渐走来。 肖兰时站在原地,睁大眼睛望着那人影,心跳快到使他本能地感到恶心。 烟尘中,卫玄序满是脏污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摇摇晃晃地向肖兰时走来,每走一步,脚边就有碎冰花从伏霜剑上剥离下来。 四目相对,卫玄序漆黑的眼眸里还依旧泛着光。 他喉咙有些沙哑:“冰棺找到了,安然无恙。” 突然间,肖兰时经年累月高高筑起的心墙,突然也像是被怪物砸碎了一般,墙里被深藏的委屈如同洪水一样涌出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冲垮。 “太好了……太好了……” 肖兰时一直在重复说这句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 他感到自己的音调越来越低,喉咙越来越紧,嘴唇在颤抖。肖兰时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但是他控制不住。 他本能地摒起呼吸,不让眼泪在别人面前展现出来。眼泪就是脆弱,脆弱在别人面前展露出来,别人就会利用。他好怕。 于是他的唇越来越抖,他根本控制不住。 忽然,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他面前。 卫玄序温和的语调响起来:“可以哭。任由眼泪流进心里,你就变成坏人了。” 妈的。 那一瞬,肖兰时整个人都被打碎。 他蜷缩着跪在地上,手指用力扣进他的发间,在硝烟和一片狼藉里,眼泪拳头一般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好害怕。 卫玄序轻轻将他拉起来,然后将他抱入怀中,什么都没有说。 松木香的味道将肖兰时牢牢包裹住,肖兰时就那么倚靠在卫玄序的臂弯里,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用力抱紧,他彻底乱了。 于是委屈如决堤的洪流。 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在残垣断壁中不顾一切地哭泣着。 - 远处的高楼上。 从华眺望着旧东城的方向,拳头攥得骨节泛青。 他身旁侍从道:“公子,卫家的来插手,我们要不要……” 从华打断道:“我们怎么?十四年前卫家还没个定论,卫玄序要插手,金麟台再跳出来干吗?还嫌天底下的闲言不够多吗?” 侍从错愕:“我们若是旁观,恐怕萧关的仙台又建不成了。” 闻言,从华转身靠在栏上,笑道:“是啊。罗刹鬼要赎罪,谁能拦得住呀?就是可惜那只恶灵了,我花费心思才从后林引过来。” 接着,他摇了摇手:“走了。” “那肖月?” 从华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有些惋惜:“啊,没看见底下人家情正深呢吗?”说着,随手将怀里一块方巾扔下高楼。 侍从认得出,那是公子在旧东城得的那块,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带在身上。 方巾在空中短暂地飘了飘,便立刻被大雨捶打入楼下,像只断翼的飞鸟,就那么笔直地跌了下去。 萧关篇 null
第29章 喂我吃蜜饯 肖兰时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他竟然又回到了不羡仙。 自从赢下了和岑非深的马球之后,王韩两人也不天天往不羡仙跑了,院里的三人倒是落得清闲。 肖兰时双手抱臂,盯着破损的墙。 宋石有样学样,也抱着臂,歪着头。 阳光打在两人身上,晕起一层光。 “墙这么破了,也不修。怪不得没姑娘看上他呢,抠抠搜搜的。” 宋石忙着反驳:“哪有?萧关仰慕公子的姑娘家,从不羡仙排到哭河边!” 肖兰时不屑道:“就他?天天板着个脸,像个小老头,也就你觉得他好。” “你说谁小老头?!” 肖兰时拍拍他肩:“小石头你千万别跟他学,万一你也成小老头,以后没人要,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宋石瞪过去:“死断袖!明明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肖兰时耸耸肩,摆出一副“爱谁谁”的架势:“和我有什么关系?本公子一向风流,身边从不缺漂亮公子小姐,你家姓卫的还排不上号,我从来不稀罕。” “我家公子人中龙凤!岂容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蹭一下,愤怒的小石头攥着小拳头,贴着肖兰时的脸擦过去。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拳,不轻。 “你干什么!” “今天我就替公子教训你这死断袖!” 肖兰时双手叉腰:“教训我?来呗。” 话音刚落,宋石连忙转身挥拳。 他虽然没能结成内丹,出拳的速度却并不慢。 “哟。虎虎生威啊。” 趁着宋石转身,肖兰时拎起他的衣领一抻,本想把他提起来,却没料到小宋石用力向身侧一挣扎,挣开了。 啪。 有块硬物掉到地上。 肖兰时随意用脚一勾:“这什么?” 一块形状不规则黑石吊坠落在他的掌心,石头表面有一层特殊的光泽,在太阳底下能照耀出七彩的花纹。 肖兰时不可置信地望着掌心。 这眼前的石头吊坠,和当年他替宋烨从后林找回来的一模一样。上面不规则的暗纹他太熟悉了,几乎不需要思考,他一眼就能断定那石头是宋烨那块。 忽然。 “还给我!” 宋石扑过来,一把抢走了吊坠。 肖兰时盯着宋石脸上的疤:“这是谁给你的?” 宋石毫不客气地瞪回去,皱了皱鼻子,脸上的刀疤也动起来。 “和你这死断袖有什么关系?” 数年前的回忆忽然又涌上来,关于那天的记忆很乱,此时肖兰时只感觉到他眼前飘着许多画面,他想用力拼凑出一条合理的逻辑,但他暂时找不到任何头绪。 那天很冷,他的手上全是宋烨大伯的血。卫玄序站在旁边。元京、萧关、云州……还有好多好多他不熟悉的面孔。 “你认识一个叫宋烨……” 忽然,一个低沉的嗓音顶上来。 “石头。” 两人齐齐向身后望去,卫玄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站在两人身后的:“书读了吗?” 宋石一见到卫玄序就高兴,两只圆眼睛亮晶晶地闪:“都读完啦。”有那么点求表扬的意思。 卫玄序点点头:“好。” “好?”肖兰时站在宋石身后,双手搭在他两肩,阴阳怪气,“你给小石头布置那么多课业。你看看,你看把他累得面黄肌瘦的,你就一个好?” 卫玄序淡淡瞥过去:“那是他跟你吃多了橘子,所以才发黄。” 肖兰时冷哼一声:“布置那么多功课的是你,小石头为了完成半夜三更屋里都亮着灯,做不完不仅要听你唠叨,还要有额外的惩罚,做完了却只有一个好?” 卫玄序没说话,反而直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仿佛一片被冻住的冰河,河面上只有浓重的大雾。 紧接着,肖兰时翻起宋石的手腕,露出好长一道新疤:“他连站独桩都不稳,你让他学什么操练?” 宋石连忙要缩回手,却被肖兰时拉住不放。 他步步向卫玄序逼去,几乎要把那道伤疤怼在卫玄序的脸上。 “抱歉。”卫玄序突然说。 诶? 肖兰还正要把肚子里的气一股脑撒出来,卫玄序忽然这么说,他愣了愣。 紧接着,卫玄序走到宋石面前:“你放在我桌案上的功课我都看过了,长进了很多。刚才你挥的那几拳,姿势也很准确,比功课长进得要更多。” 宋石呆呆地仰头看他:诶? 卫玄序:“以往我未曾注意这一点,以后改正。” 肖兰时:? 这还是卫玄序吗? 卫玄序什么时候开始肯认错了? 他急忙上前:“不是,你身体不舒服?” 卫玄序又转过身,垂眸望他:“你——”语气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 “——你没有那么讨人嫌了,你也长进很多。” 好像说得很勉强。 突然,宋石插在两人中间,恶狠狠地瞪着肖兰时:“你脸红什么?” 肖兰时立刻恼:“脸红?真可笑!本公子生下了就天庭饱满面色红润,这是健康、健康、健康你懂不懂?!” “我呸!” “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老爱幼!” 卫玄序脸一黑:……什么文化水平。 肖兰时正要撸袖子,突然,后颈一凉。 直到下一秒,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拼命挣扎:“不是,好好的你总提我衣领干什么?俗话说得好,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你还真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挣扎无效。 雪地上被卫玄序拖出两道鞋印。 卫玄序头也不回:“我不是君子,是小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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