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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本最后一卷中，罗刹用他的血击退了恶灵，在极刑中赎清了他的罪孽，化作漫天纷飞的黑蝶。 而他最后消亡的那片花海。 ——就叫仙台。
第28章 漫漫如长夜 肖兰时一眼望去，旧东城区中原本的老房子大都还在，可多数建筑上被蒙上了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就像仙台的颜色，让他有种说不出口的怪异感。 他又看向近处，巨大的仙台周遭的建筑都被夷为平地，旁边还有些许残砖断瓦没有被清理掉，可奇怪的是那些瓦片看上去并不像是被人为拆除的，反而说是什么东西打斗过留下的狼藉更为合理。 李许的队伍冲杀了上来，卢申这侧连忙跑进旧东城中。 当黑色的人群掠过仙台的时候，肖兰时仿佛看见那卵状的圆形茧球似乎颤动了一下。 他定睛望去，白色茧球还是顶在四柱之中，纹丝不动，倒是茧球旁边流转的光焰更加迅速了。 还有…… 突然，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肖月？你愣什么神？” 一转头，寻安正一脸急切地看着他。 肖兰时如是说：“没什么，只觉得这东西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寻安匆匆抬头瞥了一眼：“有什么好奇怪的，这种又大又没用的东西，那些有钱人不是总建？” 接着，他又说：“眼下卢申已经到了旧东城，下一步该怎么办？茂叔呢？茂叔到底在哪？肖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正说着，卢申在远处举刀高喊：“给我找！” 黑衣们便立刻四散开来，从各个方向钻入眼前的一片空城区里。 肖兰时立刻道：“寻安你让你的族人迅速切入城区后部，把每一处出口都给我死守住。” 寻安点点头，没有多问。 几息后，卢申和寻安各自奔向城区里，身后的李许父女也紧随着追来。 当他们正要进入城区的时候，却被肖兰时拦下。 他独身一人站在雨中，赤红色的光焰直冲着他逼来。他泰然自若地看向李莺将要落下的刀尖，眼睛连眨都没眨。 “李公，我帮你省点力，稍等片刻你再斩我也不迟。” 叮一声。 李许的含英剑挡在肖兰时的面前，替他挡去这一刀。 “爹！你和这贼有什么好说的？” 李许抬起手臂，示意侍从停下。 他泛黄的眼珠紧盯着肖兰时的脸，肃声道：“你哄骗卢申说粮在旧东城，到底是想做什么？” 肖兰时举起双手，将十指手指比在胸前：“十。” “什么？” 话音刚落，肖兰时缩下一根手指：“九。” 李莺怒道：“爹，这是他惯常耍的把戏，你不要被他骗了！” 肖兰时不动声色：“八。” 指头又缩回一根。 李许紧抿着嘴唇，不语。 “七。” 突然，废旧的城区中响起一道凄惨的呼救声，众人连忙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可是目光所及之地，只有灰白色的房屋，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六。” 紧接着，不同的方向接连响起求救声，可城区望上去却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李许惊讶道：“你是想……” 肖兰时缓缓缩回一只手，只剩下右手摊开在胸前，俨然比了个“五”之数。 他抬目望李许：“要来了，李公可要准备好了。” 言罢，一个小贼惊慌地从城区中冲出来，他脸上全是伤疤，手里的钢刀也被砍断了一截。 “四。” 眨眼间的工夫，有越来越多的匪贼冲出来，浑身是伤，面露惊恐，无一不是如逃窜的老鼠一般狼狈。 “有埋伏！！别他妈再进去了！！” 李许立刻会意，转头看向身后队伍，喊道：“后林匪马上要被逼出来了，时刻保持警戒！谁能斩贼首卢申，那是能在萧关史书上能添笔画的功绩！” “是——！” 肖兰时的倒数还在继续着：“三。” 忽然，从城区中逼出来一众灰白色的身影，他们身上涂着和房屋上一样的颜色，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寻安激动指着领头：“茂叔！是茂叔！” 远处，程茂手握两柄长刀，率领着一众队伍将匪贼全部逼了回去。前面是步步紧逼的灰白，后面是寸步不让的赤红，后林的黑色夹杂在其中的空地上，遁无可遁的狼狈。 兵刃摩擦中，肖兰时又放下一根指头：“二。” 空地中，卢申捂着手上的手臂，疯了一般大笑：“肖月啊肖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们是同类，我们是同类！！！天地容得下我们这样的活法！容得下！！！” 肖兰时遥望着他，静静缩回了右手。 “一。” 此时，寻安率领的坦达人也从城区后部逼了上来，几十个高大的身影抛出几具尸体，他们把程茂漏掉的贼，也一个不剩地抓了回来。 整个后林。没有一个人会活着离开。 突然间，这个世界里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肖兰时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厮杀，寻安激动地摇晃他的身体，嘴唇不断张合着，可他感受不到寻安的高兴，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捏紧了一样喘不上气起来。 他望着李莺贯穿了卢申的身体，就像目睹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像他那样，狼狈、凄惨、不堪地被赤诚、热烈、正义不遗余力地刺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他不记得了。 所以当他看见卢申倒下的时候，嘴唇不断重复念着“兄长”，他并不感到意外。 渐渐地，厮杀声逐渐收敛在漫天的雨声中。 肖兰时抬头望着灰白的茧球：“罗刹消融在光明之中，还真是个完美的结局。我——”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收紧。 那只灰白色的茧球，不知从何时大了整整两倍，原本环绕周围祥和的七彩真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浓重的黑气。 茧球中，隐约的黑影越来越大，仿佛在其中焦躁地挣扎着。 “寻安！茂叔！撤退！快！！！” 砰！ 黑影终于从茧球中挣脱出，一声巨大的轰鸣炸在上空，天上的暴雨都为之一振。电闪雷鸣之中，一团鬼影出现在人们眼中，几息之间，这团鬼影就变幻出一个人脸蜘蛛身的巨型怪物，正扑打着它那有力的蝙蝠一样的翅膀停在空中。 坦达人跪倒一片，脸上露出既虔诚又惊恐的神色。 肖兰时难以置信地仰头。 ——本应该已经在后林被他斩杀的恶灵，竟然变成了仙台里面目狰狞的怪物！ “鬼……鬼！” 人群中飘起颤抖声，肖兰时转头望去，在满地的尸首群中，上百道黑色的幽魂便随着怪物翅膀的闪动，缓缓飘往上空。 紧接着，天上的怪物俯冲下去，力道闪动着雨丝都变了方向。 一股暖流迎面吹过肖兰时的脸侧，空气中的冰冷似乎突然间消失了，周围变得无比温暖，给他一种久远的、仿佛在母亲怀抱里的安逸。 在静谧之中，怪物吞噬着匪贼的幽魂，人们也渐渐安静下来，在温暖的气温中，紧张和焦躁都被轻轻地淡去。 甚至有人主动靠近怪物，看它坐在地上美餐的模样，叹道：“它好像一直巨大的毛茸蜘蛛，没什么攻击性。” 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靠近怪物，以惊奇地目光打量着他。 寻安也想去看，却被肖兰时本能地拉住了。 “你干嘛？” 肖兰时眉头紧皱，道：“周围的冰雪化了。” “所以呢？” “所以很怪。” 当他一回头，看见李许正拉着李莺向远处退去的时候，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如果说是一种温暖的静谧，不如说是温水煮青蛙的眠醉更加恰当。 怪物吃得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上百只幽魂便被它吞噬殆尽。他像是没吃饱一样抖了抖肚皮，转头看向他身边的人群，那只人类的头颅在它巨型身体上显得格格不入，但却精准用人的面部表情传达出一种情绪：不满。 突然间，他腾空而跃，八条巨腿上的绒毛顷刻间都变成了硬刺，雨一样播撒下去。 肖兰时歇斯底里地大喊：“撤退！茂叔！快撤！”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根人手臂长的影刺横空直下，将程茂的身体劈成两半，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灰白的衣衫。 没了程茂，那一支城民的队伍瞬间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转，许多人逃窜进旧东城区，那怪物也跟着人群的流动飞在城区。 它在高空中乱转，似乎找不到从何处下手。 于是有人便喊：“躲进房子里！它找不到！” 闻言，惊慌失措的人群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齐齐涌向房屋里避难。 寻安抓着肖兰时胳膊也要跑。 他却站在原地不肯动：“不对。” 就在寻安疑惑回头的瞬间，一团白光炸裂在他的身后。 怪物身旁凝结出七彩的炫光，用它巨大的翅膀闪动在一起，将光焰相容，变成一只只耀眼的白色光球。 白色。 能吞噬一切的白色。 光球如雨点一样落在城区中，翻炸出一声声轰鸣。爆炸所及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摧毁，仿佛世间重新回到混沌的原点。 在所有人都在逃命的时候，忽然，肖兰时逆着人群奔去。 “肖月！你干什么去！” 寻安向前一扑，没能抓住他的手。 “我得把阿嬷的尸首抱回来，让她风风光光地下葬。” 那一瞬间，寻安看着肖兰时跌跌撞撞向里面跑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肖月，明白了肖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阿嬷在冰雪天被李家赶出旧东城，又被后林卢申抢过了最后一点口粮，最后当肖月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药材兴冲冲跑回去的时候，他的阿嬷已经冻僵了。 肖月守在她身边好久，煮尽了他拿来的草药，但是他的阿嬷再也没有醒。 寻安想安慰他，但是却自己哭得泣不成声，反而肖月平静地说没关系，问寻安愿不愿意帮自己一个忙。寻安点头问是什么。肖月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让他帮忙把阿嬷的尸首藏在旧东城的冰棺里。 再后来，肖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逛花街，游凤楼，在声色软语中和后林、和李家悄悄搭上了枝蔓。 寻安想不通为什么肖月要那么做，但是他相信肖月说过的话。 他要让阿嬷风风光光、清清白白地下葬。 轰——！ 头顶的怪物又吐出一片焦黑的钢针。 肖兰时的背影在如此多的尖叫和惊恐之中，越变越小。 寻安大喊：“肖月！你回来！你是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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