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茂提刀站在台下,雨水把刀锋上的血迹冲得干干净净。 肖兰时与他对视一眼,从程茂的眼里,他读出了许多种情绪。 雨水不断顺着程茂的眉骨滴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肖兰时,说:“就算你想让金麟台和后林自相残杀,但是你真觉得你能全身而退了吗?金麟台。你懂这三个字什么意思吗肖月?” 肖兰时没说话,忽然笑了。 他面色苍白,唇却被雨冷得分外红艳,望上去像是枝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梅花。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最后能有好下场,一向无所谓。你要是实在想挂念我,你就别老凶你家姑娘,说话轻点能死?” 程茂刀一挥:“你他妈别像说遗言一样。” 肖兰时啧舌一声:“看吧,你多凶。” 程茂纵身扑上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可肖兰时灵活一闪,落在他掌心的只有雨滴。 - 会堂门前,两方人已经厮杀成一片,血水混着雨水在地上集成暗红色的水窝,倒映着会堂澄黄色的光芒。 肖兰时浑身亮起银光,如同一颗星芒飞速向会堂奔去。雨滴如同刀刃一般打在他的身上,他也毫无知觉。 他的眼里只有那扇离他越来越近的大门,那扇门静穆地立在雨中,对周遭的惨痛和呐喊无动于衷。 “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像畜生一样被抢光,要么就去抢光别人,谁都逃不掉。” 卢申的话像蛇一样缠绕在肖兰时的耳边,几乎要勒得他快要窒息。 肖兰时的身影飞速在人影间穿过。只要轰碎那扇门。 只差一步。 突然,一股巨大的波浪从里面轰然炸开。 砰——! 爆炸的轰鸣将肖兰时掀翻在地,破碎的窗棂碎片从他耳边呼啸而过。 一道身影被狼狈地丢出来,那是浑身是伤的卢申,像狗一样正趴俯在地上喘息,眼神满是惊恐。 紧接着,紫色的雾气从会堂断口出飘出来。 “区区一个小贼首,凭你也想杀我?” 肖兰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袍的少年从门洞中缓缓走出来,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他清秀白净的面庞。 那是一张肖兰时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曾无数次路过街角旁的这张脸,笑盈盈地看他憨厚痴呆的模样,用热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污泥。 少年也望见肖兰时,白净的脸上微微一怔,旋即又挂起温和的笑容。 大雨中,紫色的真气形成了干燥的屏障,将两人拢住。他弯下腰,缓缓伸出手:“怎么?你也是来杀我的?” 肖兰时仰头望着他:“你到底是谁?” 少年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胳膊,肖兰时下意识地反抗,可手臂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留给他挣扎的余地。 一个踉跄,肖兰时差点撞在他华贵的衣袍上。 可少年看上去丝毫不介意。 他又弯起眉眼,笑道:“我叫从华。灼灼其华的华。” 肖兰时望着从华和善的眼角,一时有些出神。 金麟台上的坐拥虎旗的那个“从”,实在是太有名了。 就算眼前的从华笑得再和善再温柔,他也无法忘记从家那条铁律:不养废物。无论是内族还是外族男子,凡是在及冠之年没有对家族做出贡献者,哪怕是家族掌家人的子孙,一律会被毫不犹豫地赶出家族。 能留在家族里的,无一不是满身的功勋。 未几,会堂前的厮杀已经停息。 几十具后林匪贼的尸体躺倒在地上,剩下还活着的人无一不满身是伤,这场战斗的结果显而易见——后林甚至都不能称得上惨败。 从华拍了两下手:“好了,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闻言,金麟台的侍卫逐渐收敛于他的身后,宛如狩猎完成的狮群围绕在首领身边。 从华转身走向卢申。 卢申视死如归般破口大骂:“你金麟台狼心狗肺!为了替你抢云州粮,我后林死伤无数,说好给我后林一半的粮,可你竟然转头把粮都送给了李家。不仅如此,还协助李家占据了旧东街,让我后林东躲西藏。后来李家操纵明暗粮市你却不管,我上百号兄弟饥寒交迫,丧家犬一般!” 肖兰时心头一动。 从华先是借卢申的兵去抢卫玄序的粮,后又把粮送给李家当做礼,让李家在旧东街动工。他在卢申和李家之间游走,却连一点好处都没留给卢申…… 想到这,一个想法从肖兰时心头升起。 他看向从华,想从他的脸上得到确认。 可从华只是一脸平静地勾走了卢申身上那块金麟台的腰牌,利落又流畅,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和表情都没有。 他睥睨道:“卢头以为用一块腰牌就能威胁我了?说实话,这个想法幼稚得有点可爱。” 语罢,他正要走,忽然又停住。 他转过身来,举起右手,小指和无名指之间有一块疤痕。 “肖月,多亏你的冻疮药,我已经全好了。萧关太冷,要是你还想跟我一起看元京的春花,就随时去老地方找我。” 肖兰时眉头微皱,不语。 从华又笑起来:“害怕我了?”说着,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得到肖兰时怎样的答案。 他的身影就这样渐渐消失在丛林的尽头。 从华一众人离开后,后林寂静得可怕。 虽然肖兰时想不通为什么从华留下卢申,可卢申的确没死。 卢申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手腕上还在涔涔地淌着鲜血,身上厚重的貂绒在方才的打斗中被撕扯地秃了几处,乱蓬蓬地显得十分狼狈。 他盯上肖兰时,哑声问:“你为什么认识他?” 肖兰时信口胡诌:“成蹊阁他点过我。还说要把我买回家,我拒绝了。”说着,还真诚地补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是金麟台的。要知道我早同意了。” 低头一看,卢申手上还流着血,连忙找补:“但卢头比他更有男子气魄,所以我最后站卢头。” 卢申似信非信:“你出去一趟,替我给李家捎句话。” “什么?” 卢申将血抹在身上,瞪着他:“你就对李许说:要么给我那批云州粮,要么——”他顿了顿。 “——我拿他祭鬼头旗。” 天上一道惊雷应声闪过。 一道黑色的旗帜高耸立在会堂上空,旗面上森白的骷髅头硬生生被大风扯起,在电闪雷鸣中显得狰狞可怖。 肖兰时仰目望着鬼头旗,脑海里昔日关于它的记忆历历在目。 每当卢申去萧关城区中屠杀劫掠的时候,就会升起这面鬼头旗。于是这面旗像噩梦一样笼罩在萧关的上空,十几年挥之不去。 不远处,被雷电劈裂的大树轰然落地。 卢申已经被逼疯了。 他暗暗地想。
第26章 灿烂如骄阳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身穿斗笠蓑衣,悄悄从后林现出身来。 雨和昨天晚上相比小了许多,打在不远处的城墙上仿佛在上面蒙了一层烟。肖兰时看见城墙上青灰色的砖瓦,一阵感怀,张开双臂:“终于回来……” “哎呦!”身后寻安毫不客气地撞上来。 “哎呦。”顺便绊倒了肖兰时。 扑通。 溅起好大的水花。 肖兰时趴在水洼里:“…………” 寻安连忙将他从水洼里拉出来,一连串情深意切的道歉道得肖兰时都不好意思:“你别这样,算我的行不行?” 一抬头,正看见寻安正要脱衣服。 肖兰时连忙一把制止:“倒不必以身相许。” “你的衣服湿透了,穿我的。”寻安突然低下头,看着肖兰时的手腕,“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肖兰时捡起地上的斗笠,抖了抖:“被你气的吧。” 寻安还要说什么,肖兰时打断道:“哦对,那车白银你都交代好了吧?” “嗯,已经和族人安排好了,约莫着申时就能运到萧关城内。” 肖兰时点点头,约摸着寻安还想要说什么,连忙一溜儿烟跑走。 “肖月!你回来!着凉了怎么办!” 未几,两人一路追逐着来到了李家府邸。 寻安没有内丹,不能像肖兰时一样运用真气飞行,跑了一路,他气喘吁吁地扶着墙:“肖……肖……肖……” 肖兰时拍拍他的肩:“大大大。” 旋即,又说:“行了,你就守在城里,帮我把那车白银送到城西。” 寻安忧虑道:“那你一个人能行吗?李家家主不是要把你千刀万剐?” “是啊,”肖兰时诡笑道,“所以不能走正门啊。” - 李家府邸占地广阔,构造算得上能并肩督守府的宏伟,四面灰黑色的石墙将院落正好拢住,上面铺了一层防贼的粗钢钉。 在最北面的墙上,勾着个扑腾的人影。 肖兰时双脚蹬着墙,用力扯被勾在钢钉上的衣角,可衣服牢牢地悬在上面,钢钉也很坚硬,他挂得很牢固。 正当他刚要绝望,两道人声沿着蜿蜒的小路传来。 “小姐,家主吩咐的书你还没读完呢,你还是快回屋里去吧。” 另一个娇软的声音回:“那你回去吧。” 闻声,肖兰时心中一喜,低声:“嘶嘶。” 院里种着许多的木棉花树,或许是因为这几日温暖的缘故,大部分树上的花都开了,大片大片鲜红的花朵在灰蒙蒙的雨里,仿佛火一样绚丽。 “小姐!你走慢点,等等我!” “我说了你回去歇着吧。” 透过树影间隙,肖兰时隐隐看到有个矮小人影快步走来,更加卖力地:“嘶嘶!” 突然,那小人停住了。 她警惕道:“有蛇。” 肖兰时一阵无语,刚想开口,突然,一把长刀穿过木棉花丛,径直向他刺来。 他挂在墙上疾走两步,急切喊:“铁牛哥!是我!肖月!” 忽然,刀尖停在他的鼻上。 声音嘲讽道:“怎么是你?” 肖兰时整个人被挂在墙上,只能仰着头看人。他顺着剑锋看过去,一个倒立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她长得乖巧可爱,头上扎着两只小辫,腮上甚至还有少女未褪去的婴儿肥。 在倒影中,少女将那把有她半人高的大玄铁钢刀扛在肩上:“我还以为你早死了。” 这个单手就能拎起几十斤钢刀的小姑娘,就是李许口中那个“柔弱不能自理可怜我家莺莺”。李许里里外外把自己姑娘塑造成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要不是肖兰时差点被她打残,他也真的信了。 肖兰时指指自己:“铁牛哥,帮个忙?” 话还没说完,李莺一刀砍断衣角。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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