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往,肖兰时多少会顶回去两句。 可他现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用一种极尽怜悯的目光投向他。 范昌在后林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本以为能和卢申掰掰手腕的。但是现在突然杀出来了个肖兰时,又凭空拉起了一支队伍,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就突然那么倒了。 等到卢申一行人走远,肖兰时缓缓举起苍狼令,上面的狼头在黑夜细雨的冲刷下显得十分狰狞。 他望着范昌,平静说道:“杀了吧。” 此言一出,周围小贼们操起刀剑便砍。 范昌惊慌失措:“我可是后林的二把刀!你们谁敢伤我分毫?!” 这句话轻飘飘的,就像是投进湖水里的石子一般。周围无一人理会他的呼救,只知道在他身上多砍下一刀,就能获得主子更多的奖赏。 未几,范昌便被砍的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如一滩死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肖兰时信步走上来,小贼自觉为他让出一条小道。 范昌趴在地上,肿胀的右眼不甘心地瞪着天。 肖兰时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范昌:“昌叔,你临死之前,告诉你个秘密。”说着,他俯身趴在范昌的耳边,“其实卢申一开始,压根没有要杀你的意思。都是我骗你的。” 突然间,范昌瞪圆了双眼,仅有的尊严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他和卢申斗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是一个黄毛小子一开始的挑拨离间! 他抬起沾满血的手,狰狞地掐向肖兰时的脖子,可是已经没有力气了。 “肖月——老子……老子他妈的……杀了你……” 肖兰时直起身来,垂眸低望着范昌的惨状,眼底无悲无喜。他收敛起所有的表情,在细雨的光影中似乎就像是一尊无情又美丽的机器。 “因为你和我太像了。” “我们是同类人。残忍又胆小。” 卢申说得没错,肖月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一开始费尽心思接近后林,就是为了钱,就是为了活得更好,他原本就是打算踩着范昌的肩膀爬上去取而代之。只有范昌和卢申有嫌隙,后林才不会是铁板一块,他肖月才有机会在后林分一杯羹。 “像我们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像畜生一样被抢光,要么就去抢光别人,谁都逃不掉。” 如果不是因为卢申逼死了阿嬷,肖月他自己很清楚,他会为了活下去,毫不留情地咬断任何人的脖颈。 从小到大忍受的白眼和辱骂铸造了他牢不可摧的麻木,一副纯良友善的皮囊下,所有的是非善恶都颠倒不清。饥不果腹的日子让他刻骨铭心地牢记住一点:世间不存在真善,天下全是赤裸裸的欲望。 正因如此,他才那么讨厌卫玄序,讨厌他的一切。 竟然有人会好心为穷人开办学堂?还费尽心思地替萧关的百姓开设通商的东街?在不羡仙住的这么久,他渐渐忘却了替卢申搜集情报,他削减了脑袋要找卫玄序伪善的证据,处处和他作对。 卫玄序越是平静,肖兰时就越是痛苦——怎么样才能不相信他?肖月已经不敢再去相信别人了。 范昌在他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轰隆——! 漆黑的天幕中批过一道闪电,暴雨伴随着惊雷倾盆而下。 寻安连忙拉起蓑衣披在肖兰时身上:“肖月!傻站着干嘛?雨下这么大,快躲起来啊!” 肖兰时站在原地,躲? 事到如今,还有哪里可躲? 暴雨冲刷着泥泞的小道,正侵蚀着方才卢申一行人在地上留下的脚印。小道尽头是集会的大厅,澄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泄出来,在冰冷的雨里显得那么温暖。 他完全可以走进去,跪在金麟台的大人面前,换得一个没有饥饿的人生。 又或者…… 寻安焦急地喊:“肖月?你在干什么?!” 橙黄的柑橘紧握在肖兰时的手中,冰冷的雨水冲刷得他的皮肤惨白。 “肖月!快走啊!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雨声太乱太吵。 肖兰时的脑海中被晃出来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瓶里装满了烫伤药。 “妈的。”他低骂一声。 寻安惊诧:“肖月……?” 肖兰时亮起手中的柑橘,凑在嘴边。 那一刻,他的心惴惴不安又摇摇晃晃,带着对未来命运的恐惧,带着对世间一切的质疑,缓缓张开口: “元京金麟台的人来了萧关,现在正在后林。” 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喊:他想要相信世上有真善。 咻。 大雨滂沱。
第25章 同我看春花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倾颓的架势。 肖兰时站在一处高亭屋檐下,冷眼看着脚下的村落。 在荒村纵横交错的小道上,几百号匪贼正前后奔忙,急促的脚步声和两三句脏话交叠在一起,在高处望下去像是忙于劳作的蚂穴。 忽然,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后冒出。 揶揄道:“哟,看风景呢?” 闻言,肖兰时转过身去:“那的确不是什么好景。”他把手理所当然地一伸,“石头呢?” 黑衣人抬手掀开斗笠,露出半张脸,似乎是特地把“我不满意”的表情拿给肖兰时看:“我一路风尘仆仆,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肖兰时没什么好气:“那多谢茂叔。” 程茂冷哼一声:“多余。”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个巴掌大的东西,往肖兰时的方向随手一抛。 “别扔!” 可已经晚了。 那东西顺着肖兰时的耳边掠过,他连忙伸出两手去抓,却还是扑了个空。 啪嗒。 高亭下传来落地的声音。 肖兰时:“…………” 程茂:“……你怎么不接着?” 肖兰时:“你给我去捡。” 程茂:“…………” 等到程茂再次上来的时候,高亭上多了一个小匪,程茂走过来的时候,他正神色慌张地从他身边掠过去。 程茂拇指比着匆匆离开的小贼,问肖兰时:“怎么了?” 肖兰时毫不客气伸出手:“石头呢?” 程茂把一枚挂坠放在他的手心,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石头,边缘像是被刻意割断的,断口处凹凸不平,似乎是什么东西的另外一半。 肖兰时细细打量了一番,不急不慢地将石头挂坠塞进腰带里。 程茂忍不住再次开口:“到底怎么了?” 肖兰时让出高台上的位置,用下巴指着远处明亮的会堂,漫不经心地说道:“金麟台来人了,现在正在里面呢。” 闻言,程茂脸上立刻划开笑意:“萧关后林的匪十几年都剿不灭,若是金麟台的大人愿意出手相助,那卢申这次插翅难飞。” 肖兰时缓缓转头:? 你怎么推理出来的? 看着肖兰时不理解的脸,程茂似是宽慰般地拍拍他的肩:“你放心,你和卫公子的辛劳,萧关也不会忘。” “我想说的是这意思吗?”肖兰时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后林的匪贼剿不灭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后是金麟台啊。”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 程茂的笑容僵在脸上。 肖兰时借着闪电的光,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程茂惨白的脸:“嗯,有点小惊讶是吧。” 话音刚落,高台下小贼大喊:“肖爷!兵场上的队伍已经整好了,正等您的令!” 闻声,肖兰时手搭在栏杆上,他未绾的青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垂落下去。他对底下的小贼招了招手,那小贼便跑开了。 肖兰时望着他跑远,脸上没什么表情。 忽然。一连串急切的脚步声接连响起。 肖兰时猛转身:“茂叔干什么去?” “我要把此事报告给督守!” 肖兰时冷声问:“有什么用?” 程茂下楼的脚步一怔。 肖兰时平静地看着他:“就算萧关督守知道了,有什么用?他是萧关督守,可金麟台是天下的金麟台。有什么用?” 多少年了,在那玉台之上,无数名士从刀剑中功成名就又从刀剑中灰飞烟灭。可无论有多少人,流过多少的血,所有的烟尘都被岁月抹净后,次日破晓的曙光会依旧泼洒在高台之上。 任谁都无法撼动。 十几年来,后林的匪贼就像是野草一样,无论如何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重新活过来,一次又一次,无穷无尽。 肖兰时以前想不通这是为什么,直到他看见卢申手里那块刻着“金麟台”三个字的腰牌起,他一切都明白了。 如果后林的背后是屹立不倒的金麟台,那后林又怎么可能会倒下? “萧关的明暗两道粮路都掌握在李家手中,卢申又失去了旧东城的势力范围,手中空有银钱却买不到粮草,他实在走投无路才让我劫持这位大人,以威胁金麟台换粮草。” 说着,肖兰时顿了顿:“但要是这位大人出现差池,后林的贼才算彻底断了退路。” - 肖兰时只身走进雨幕,雨珠砸落的嘈杂声瞬间包裹住了他,避雨的蓑衣遮不住他全身,冷雨将他的手冰得惨白。 他的手指放在胸口处,那是他藏小橘子的地方。 大雨里,铁靴踏破水坑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其中还夹杂着两三句难听的脏话。肖兰时感受着衣料下的鼓起,一步一步登上校场的高台。 台下人头攒动,排成疏松的队伍。寻安那一支被他支开驻守荒村,剩下的几百人都是卢申和范昌的部下,他们正仰起头,紧张地望着他。 人人心里都惴惴不安着,肖兰时也是。风很冷,雨也很冷,周围一片漆黑,黑暗里全是刀剑蓄势待发的声音,他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地要跌倒,可怀里的小橘子却给了他说不清楚的支撑。 突然间,一声爆响从会堂的方向传来,一道土黄色的真气团在夜空中炸开。 肖兰时缓缓抬起手,雨水顺着他的手掌滴下来。 “卢头说了,一个不留,听清楚了吗?” “是——!!” 凌乱的脚步声踏碎夜的寂静,刀剑摩擦的声音混着杀意,一齐气势汹汹地冲会堂奔去。天空中又是一道惊雷闪过,照亮底下这群队伍的凶恶,可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老天爷为他们擂起的战鼓。 一个小贼颤颤巍巍地说:“可、可卢头明明说的是活捉,要是那位金麟台的大人有什么闪失,惹怒了金麟台,我们、我们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闻言,肖月冷冷地瞥过去。 铮。 一道刀影顺着肖兰时的话音闪过。 小贼双手捂着脖颈,不可置信地望着肖兰时,最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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