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炀从来没觉得一杯水的时间过得如此漫长。 他身上还是痛,全身上下像被蚂蚁啃过,泛着棉麻的痒,被木荭青狠狠一掌拍过的地方又疼又胀,伴随着他清醒过来,似乎更加严重了些。 他也顾不上在不在燕北声怀里了,强撑着把杯子递给他,转身的时候伸出手捂了下肚子。 “疼得厉害?” 燕北声扶着他躺下,冰凉的触感让蒲炀下意识浑身一抖,咬着牙问了句: “燕北声,你是准备把我冻死吗?” “没办法,这里是万丈冰崖,”燕北声握着他的手,心中默念了几句诀,蒲炀身体内那股痒意陡然加重,顺着血液贯行于全身各处,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但与此同时,原本的疼痛却悄然减弱,仿佛被什么东西吸食一般。 蒲炀突然掀起眼皮,看了燕北声一眼: “……你在我身上放了蛊虫?” 燕北声一挑眉: “这么聪明?” 他握着蒲炀的指尖,很轻地,一点一点儿揉搓着那一小块皮肤,散漫开口: “师弟,被捅了个对穿,要是没有我,只怕你现在就应该走在阴司黄泉道上了。” 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但蒲炀敏锐地察觉到燕北声话里的不虞,似乎还有些其他什么东西,但他并没有多想,只是听着这话也笑了笑: “这次你又要拿自己命保我一回吗?” 像不告而别的三年前一样。 燕北声闻言也安静了片刻,沉默可以代表默认,但也可以是反对,是无声的拒绝,蒲炀觉得燕北声此刻便是后者,没想要解释,于是选择沉默。 蒲炀便没有再去追问,相反,他慢了半拍地才反应过来燕北声刚才的话: “你说这里是……万丈冰崖?” 蒲炀环视一圈周围,晶莹剔透的冰川厚重的压在几米往上,然后生成了他们在的这个地方,仿佛一口洞穴,反射的光亮刺痛得蒲炀下意识闭了下眼睛。 “这是哪儿?”他看向燕北声。 “玉霖山最高的山脉往下,有一口冰泉,泉眼不生在山上,而是断崖地下,往下数千米,便是冰崖,冰崖深千米,所以叫做万丈冰崖。” 燕北声慢条斯理地朝他解释道,抬手敲一敲蒲炀所在的冰床: “怎么样,硌不硌骨头?” 蒲炀半身不遂地躺在冰床上,后背早就被冰冻得没了知觉,现在燕北声这样一说,他才觉出些冷意来。 “还好,”蒲炀垂眼回了两个字。 燕北声“嗯”了一声,食指往蒲炀睫毛上扫了一下,语气含笑: “睫毛都冻成冰了,还好呢?”
第七十六章 蒲炀察觉自己的眼尾可能是红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皮肤太白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就好像现在,燕北声弯腰与他平视,隔着很近的距离,自己却好像凭白落了下风一样。 “……那应该怎么办?”蒲炀清冷冷的目光落在燕北声脸上,带着一股劲,鼻尖上的那颗痣像水墨里的一粒朱砂,“像前几天一样,要你一直抱着我吗?” 他把“抱”字吐得有些重,眼睛从始至终没离开过燕北声,犹如一种挑衅。 燕北声眉梢微微扬了一下,有些惊讶: “你不是晕过去了吗?” “昏过去了,又不是死了,”蒲炀淡着声音回他,“还是说,燕北声,我醒了你就不敢了?” 寒川冰原上的风很大,笼罩着他们这一小小的方寸间,蒲炀听见自己很重的心跳声,像荒原撞击冰川。 他动也不动地盯着燕北声,目光甚至有些凌厉,很难看出来他是在紧张。 但燕北声闻言,只是弯着眼笑了笑,将蒲炀险些嵌进皮肤的指尖解救出来,说: “你别激我。” 他手指蹭过蒲炀的腕骨,很轻地带了一下,懒散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到时候难受的还是你。” …… 那只是很短暂的沉默,快得燕北声几乎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听见蒲炀一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目光平直地看着他,说: “如果我非要呢?” 面前的男人还是很年轻,但绝对不至于稚嫩,燕北声此刻想起的不是海隅时期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太子,也不是长忻亭下血泊里漂亮好看的鹤,他只是想到了朝夕相处间的孤煞。 固执、漂亮,心里藏着很多事,但一点儿也不愿意和他讲。 这样的一个蒲炀,苍白着一张脸,病态昭然,近乎执着地明示他,燕北声姑且将其称之为蒲炀式的告白。 但他可能是忘了,蒲炀一直都是个堪称无所顾忌的人,空有一腔孤勇,但并不是不会让人心动。 从八百年前开始,到现在他们身处鸟不拉屎的万丈冰崖,他们连逃出去都很困难的地方。 燕北声想自己永远无法战胜蒲炀,任何方面,这是是本性使然,倘若脱离本性,他遵从内心,选择认输。 脑子里闪过纷乱的画面,很多,最后停留在此时此刻蒲炀那张脆弱而坚强的脸上,琥珀色的眸子里目光又直又烫,燕北声好似被刺到,他轻轻地闭了下眼。 然后风声中似乎卷走了一声微叹,燕北声偏过头,吻上了蒲炀的唇。 蒲炀的神情倏然变了,他睁大双眼,却只能看清燕北声闭上的、浓密的长睫,微微翘着,让蒲炀想到荒野中振翅的蝴蝶。 他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随后闭上眼,身体前倾,勾着燕北声的脖颈往下又拉了拉。 唇齿相接的暖意是规避风暴的良药,在这个小小的冰山洞穴中,他们彼此靠近,直到密不可分。 蒲炀探出舌尖去寻找燕北声的,仅仅一碰,便被燕北声又狠又凶地压了回来,混乱中蒲炀被迫挤出一声闷哼,眼角似乎也红了,但并没有退缩。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蒲炀还是被亲得腿有些软,也有些喘不上气。 中途燕北声退开,将唇贴近蒲炀的耳廓,手拍着他起伏的后背,低哑着嗓子说: “换气。” 蒲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等着蓬勃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下来,脑子还是胀,像盛开的烟花一样,炸得蒲炀脑海一片空白。 “好些了吗?” 他听见燕北声很近的声音,漫不经心,关心的成分很少,压着的热欲更多。 蒲炀“嗯”了一声,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燕北声扣着自己的下巴,又猛地亲了上来。 风仿佛无休无止。 直到很久以后,蒲炀头靠在燕北声肩膀上,开口嗓子哑成一片: “我要喝水。” 燕北声摸了摸蒲炀唇上的一道口子,安静地把水递给他。 “……今天喝水快喝饱了,”蒲炀接过来喝了几,觉得唇上还是火辣辣的,他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眼燕北声,却见这人的唇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压在浓重的眉眼之下,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意思。 蒲炀不太服气地“啧”了一声,拉过燕北声的衣襟,将人带到面前,用拇指往上碾了两下。 “你怎么都不变的?”他低声说了句,收回手的瞬间,有一只手抬手,按住了他未收回来的拇指。 他看见燕北声的眸色一下变得很深,面无表情的深邃轮廓离他太近,压迫感十足。 良久,蒲炀听见燕北声说了句: “你的伤还没好。” 蒲炀下意识抬眼看他。 “所以别勾我了,师弟,”燕北声松开手,如潮水般的压迫感倏然褪去,语气带着轻挑似的懒意,说,“我们的账,有的是时间算。” “……”蒲炀竟然忘了第一时间反驳说自己没有,分明是燕北声自己心怀不轨,于是看什么都是脏的。 但话说回来,木荭青让蒲炀丢了小半条命,阴官虽然不至于就这么死了,但折磨人却是十成十的,即使有燕北声的那对蛊虫,却还是让蒲炀半身不遂了好几天。 燕北声看着蒲炀羸弱得半分人气儿都没了的模样,说要带他去泡温泉,好好疗养一番。 “温泉?”蒲炀不由得环视一圈四周,冰山雪地,雨都不曾下,也不知道哪里还会有温泉,“就这个地方?” 燕北声似乎觉得蒲炀语气里的疑问有些太绝对了,于是笑了笑: “这个地方怎么了?” 他说: “这里虽是万丈冰崖,鲜有人至,但同样是得了玉霖福泽的厚养之地,绝不会有人叨扰是一,天地灵妙之所是二。” 蒲炀躺在冰床上“嗯”了一声,全然没有明白燕北声口中的“无人叨扰”是什么意思。 等到蒲炀的伤终于又好了些,燕北声履行承诺,带他出了冰穴,万丈冰崖极深,狂风终日肆虐,冷得要命,也难怪不得不见什么活物。 远处全是瀚海冰原,饶是蒲炀是冰相,还是被刺骨寒意冻得有些难受,他捏了个符,想看看这地方到底多深,结果扔出去的符纸只是微微闪了下蓝光,然后便如同枯枝败叶一样飘落在冰面之上。 蒲炀蹙眉: “符纸用不了吗?” 他转而尝试唤醒手腕蛰伏的锁链,可惜半天都没什么动静。 “别白费心思了,这地方用不了,你看,”燕北声同样扔了张燃着火的符纸出去,结果与蒲炀的别无二致。 “为什么?” 燕北声摇摇头,扬起嘴角笑了笑,却不是个和善的笑,带着几分戾气,像是想到了什么人: “可能是怕我跑了吧。” “怕你跑?”蒲炀松下去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燕北声没有回头,他领着蒲炀走进一处冰穴,沿着长长的小道往里去,声音仍旧平静: “意思是我被困在这万丈冰崖三年,从未出去,以后可能也出不去。” 他的手腕被人猛地拉住了。 蒲炀冷着一张脸看向他,嘴唇冻得半分血色都没有: “什么叫做你出不去?” 细细听的话能听出来蒲炀的声音有些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冻的,但现在蒲炀没顾得上去想这些,他只是盯着燕北声,又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出不去?” 头顶冰壁因为气温变高有些融化了,凝结成水珠,然后“啪嗒”一声滴落在冰面上,这个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有些明显。 燕北声没有率先开口,而是顺着蒲炀扣着他手的姿势,手指插进蒲炀指缝,与他掌心相贴,说: “不是什么大事。” 他偏了偏头: “到了。” 一点儿热气飘散出来,蒲炀被燕北声拉进去,隔着层层叠叠的雾气看清了面前的汤池,白雾缭绕,周身的热气被倏然冲淡,这温泉生在冰面之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源。 蒲炀心思完全不在温泉上面,他抓了把燕北声的手,侧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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