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记忆凭白消失了,”蒲炀被月光笼罩着,瘦削的身影像一笔锋利的长弓,他将语气放慢一点儿,目光却紧紧压过去,问木荭青,“是谁告诉了我,你真的不知道吗,四娘?” 四娘—— 这道嗓音像是渺远寺庙里的洪钟,带着厚重而沉郁的悍然压迫力,直直地窜进木荭青的脑子里。 木荭青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怔然,继而看向他,眼里的困惑不似作伪,但这只有短短半秒时间,她很快摇摇头,神色重新变得清明,说: “找你合作,是师父的意思。” 她收了一切与此无关的情绪,掌心向下,是一个蓄力的姿势,对蒲炀道: “他想请你过去聊一聊。” “请我过去?”蒲炀眉梢微挑,“还是算了吧,要是真想聊一聊,让他自己来找我。” 没等木荭青回答,蒲炀偏过头,语气真诚地对她说: “还是说……他根本来不了。” 砰—— 木荭青白衣闪动,掌心带着劲风,眨眼之间便移至蒲炀跟前,紧接着一掌,将蒲炀击退数米远。 一片树叶悠悠悬在半空,转而却恍若一颗子弹,直奔蒲炀颈侧而去。 蒲炀闪身躲过,可树叶还是蹭过他的皮肤,在上面拉出一道血红色的痕迹,血像珠子一样滴落在地上。 “你打不过我的,”木荭青看着他。 “可能吧,”蒲炀冷面冷眼地回了句,他身后的那条锁链同样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方奔袭,在空中与划伤蒲炀的树叶相撞,然后“砰”的一声,是树叶炸开的声音。 数不清的树叶与黑影从四周窜出来,蒲炀一边与木荭青缠斗,一边想办法脱身,掌心里攥着的那个罗盘突然急剧震动起来,引着他一路朝着玉霖山顶跑去。 两侧的树木全部化作残影,沙石裹着飓风几乎糊了蒲炀满脸,等到他终于睁开眼,一股凉意直窜上脑袋—— 仅仅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沙石滚落,地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身后的狂风呼啸而至,蒲炀别无他法,只好屈身躲过,脚下往后一路滑过,带起沙石擦出阵阵火花。 一只枯骨利爪自他背后袭击,在堪堪碰到皮肉的那一刻,锁链急速裹着那只手,然后抖动成一个漂亮的弧度,“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蒲炀等待着下一场风的到来。 但没有等到,因为紧接着,木荭青的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变成几米长的枯骨,直直朝他奔过来。 蒲炀正欲侧身,却见一股佛音以乾坤之势轰然击破自己双耳,如同梵音降世,震慑人心,让他霎时间忘了动作。 噗通—— 蒲炀垂眼,看见那只手穿过自己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掌心却是空的,了无一物。 木荭青的表情一楞。 “是在找心吗?”蒲炀嘴角溢出一口鲜血,他仿佛早就料到似地,轻叹一口气,“可是在我还是海隅太子之时,这颗心就没了啊。” 蒲炀慢慢闭上了眼,整个人慢慢地往下倒去,他站在悬崖边上,感觉到脚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是摔落的前兆。 一秒,两秒,三秒…… 蒲炀的意识逐渐变得涣散,他强撑着一口气,压着剧烈的疼痛在心中很慢地数着。 好像数得再慢一点儿,他想看到的那个人就能到得快一些。 终于,蒲炀整个人颓然一轻,像一片枯叶一样,向崖底飞快坠落,他跌过重重云层,直到疼得一个字也说不清楚来的时候,无名指传来很轻的一点儿刺痛。 像是针挠一样。 紧接着,血红色衣袂飘飘,来人同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是从哪个血肉牢笼里刚爬出来,一只手牢牢箍住蒲炀的腰,带着两人径直下坠。 蒲炀想抬手,摸一摸他的下巴,可最终只摸到喉结,他察觉到来人喉结滚动,但没有出声。 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同样很轻地,摸了摸蒲炀颈侧的伤口。 ---- 接下来让聚少离多的xql 谈两章恋爱吧(╯﹏╰)
第七十五章 蒲炀久违地梦到了蔡林禾。 那应该是他还很小的时候,白满川下了整整半个月的暴雪,寒冰刺骨,是近二十年来气温最低的一个冬天。 蒲炀那时候七岁的年纪,肤白若雪,瞳色却淡,薄薄的嘴唇抿着,透着零星半点儿的血色,他坐在矮墩上,等着蔡林禾回家。 雪悠悠扬扬下了整天。 到傍晚的时候,蔡林禾终于踩着及膝的厚雪推开了堂厅的门,带着一身风雪,风尘仆仆的样子,人也很疲倦。 蒲炀抬眼,不声不响地去给他泡了杯热茶。 “谢谢小炀,”蔡林禾笑了笑,一手拿着玻璃杯,伸出另外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冷吗?” 小蒲炀摇了摇头,贴着蔡林禾坐下,和他一起盯着窗外。 “爸爸今天冷死了,走了很远的路,”蔡林禾嗓音清润,缓缓开口“我都以为差点儿见不到你了。” 小蒲炀转头看他,薄薄的双眼皮撑起好看的褶皱,眼神明亮: “为什么?” 蔡林禾一挑眉,笑出了声。 “因为我做的事情很危险,”蔡林禾用宽厚的掌心拍拍蒲炀后背,并没有担心他听不懂,或者又多想些什么。 “办丧事,很危险吗?” 小蒲炀盯着他。 “不止是这样,”蔡林禾摇摇头,“有些迷路的人,我得送他们回家。” 外面的寒风依旧呼呼刮着,蒲炀觉得冷,但紧接着,一只手臂拉过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问他: “还是很冷吗?” 这一声太遥远,蒲炀听不真切,让他无法辨认是否出自蔡林禾,但温和的暖意浸润蒲炀本身,他说不出来什么否定的话,于是只好又往怀抱里钻了钻。 他似乎听见抱着自己的人轻轻笑了声。 紧接着这人问他,语气里带着无奈,又恍若叹息: “小炀,如果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啊?” 蒲炀猝然惊醒。 无边的凛冽寒风呼啸至耳畔,在所有的神经苏醒以后,蒲炀神色终于慢慢变得清明。 刺骨的冷意并非是在梦中。 他艰难地抬起似乎有千斤重的眼皮,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胸口被贯穿的痛意并没有因为寒冷而丧失知觉,相反地,针扎一样的寒冷使得每一处伤口都更加明晰。 他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口气,可惜嗓子哑得厉害,并没有发出声音。 脑子还是昏沉沉的,清醒的意识存在不过眨眼间,紧接着,脑子深处又像有什么东西一样,把他整个人往下拽。 他动了一下,抬起手想做点儿什么,无名指上的束缚仍旧存在,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掌心朝内,贴在了他的眼睛上。 “再睡会儿。。”沉磁散漫的嗓音在蒲炀耳边响起。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一样,沿着身上贴近的热意,蒲炀动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睡意却来得更快。 很快,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蒲炀再醒来,已经是两天过后。 自己是被人抱在怀里的,意识到这个事情的时候,蒲炀正准备起身找水。 他嗓子干得冒烟,跟喉咙里长了个烟囱没差,只是手刚抬起来,就有人按住了他: “醒了?” 蒲炀轻而易举地被这人制服住,很没有人权地压在硬邦邦的什么东西上,冻得他下意识一哆嗦。 “放开我。”他哑着嗓子说了句。 身后的人依旧紧紧贴着他,用很大的力道,跟怕他跑了似地: “我是谁?” “……燕北声,”蒲炀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有气无力地继续抗议,“我手疼。” 燕北声立刻松开了他。 他看着燕北声起身,一抹鲜红在四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尤为显眼,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蒲炀盯着那个背影,死死地,连眼睛都不敢眨。 “你要去哪儿?” “给你拿水,”燕北声转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托着蒲炀的后背将他搂住,漫不经心道,“嗓子都快哑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从蒲炀这个视角,能看见燕北声像一笔弯弓往上钩的眼尾,黑墨浓重的眸子,甚至是没有血色的嘴唇,浓墨重彩的眉眼落在毫无生气的脸上,每一处都带着熟悉。 确确实实,属于燕北声本人。 他没有顺着燕北声的动作去喝杯子里的水,就这样直直看着燕北声,突然说: “燕北声,你不准备给我个解释吗?” 他要解释的可太多了,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说自己死了,为什么没死却不来找他,又为什么要救他…… 嗓子现在可能不止是哑了,一阵酸意从心底洪水一样泛滥上来,带着喉咙胀得甚至有些痛。 后知后觉地,蒲炀才察觉到自己有些委屈,可能是有些矫情,他木着脑子想,但燕北声消失了这么久,久到蒲炀都快要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所以好像委屈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他的脸色还是冷,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和燕北声不回答便不罢休的勇气。 “……”燕北声和他对视了几秒,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像深海一样,又深又重,然后燕北声忽然笑了笑,“先喝口水再算账。” 他伸出手捏了捏蒲炀的后颈,又把杯子往前递了递: “听话。” 蒲炀的满腔气怒突然就哑火了,犹如一个饱满得肿胀的气球,被人摸住命门一样,气尽数从口悠悠然释放了,只剩下色厉内荏的一层外壳。 他抿了抿唇,接过了杯子。 燕北声依旧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手臂松松环住蒲炀的腰,明明没有用力,蒲炀却觉得那只手臂如有实质一样,贴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 蒲炀有些不自在,想退开一点儿,结果只是刚刚动了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便猛地一用力,把他又往前带了些。 “躲什么?” 燕北声垂下眼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姿势让燕北声的唇几乎是贴着蒲炀的颈侧,齿间的热意窜进蒲炀耳朵,让周围的一整块皮肤都烫了起来。 蒲炀觉握着杯子的手突然变得有些不稳当。 他耳朵稍稍偏开一点儿,沉默地喝了口水。 下一秒,燕北声懒散地笑了笑,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蒲炀准确捕捉。 “不就抱了一下,怎么耳朵红成这样?” “……” 怀里的人没说话,但热意似乎会蔓延,只是短短的几秒,现在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红,蒲炀的皮肤很白,红色在上面尤其明显,带着几分清淡的冷气,仿佛是冰川上盛开的莲。 “不逗你了,”燕北声轻轻弹了下他的耳廓,“喝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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