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炀不能去批判什么,甚至从某些角度看来,他与燕北声很相似。 所以沉默更具有代表性,蒲炀眨了下眼睛,一贯沉静的目光落到燕北声身上,他很轻地抿了下唇,而后俯身贴了过去。 唇齿交融间,蒲炀手按在燕北声胸口,恍惚间听见这人蓬勃的心跳,是活着的证明。 蒲炀惜字如金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燕北声。” “嗯?” “别难过。”蒲炀说。 凛冽的风声贯行于整片苍茫之上,万丈冰崖仿佛只剩下他们,于是吻被拉得很长。 不知过了多久,蒲炀偏过头,胸口起伏着,对燕北声说: “这地方有人吗?” 燕北声抬手,用拇指抚了下他的嘴角,声音很沉,说“可能吧”。 蒲炀的身体立刻很轻地僵了一下。 “……逗你的,”燕北声没忍住笑出了声,看上去情绪良好,还闲出心思对蒲炀说,“除了冰底下的鲨鱼,不会有任何东西知道。” 他说着拖长了一点儿尾音: “不过这么害怕被人发现,蒲始祖,你是在和我偷/情吗?” “……” 蒲始祖转身就走。 燕北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悠悠然开口问道: “去哪儿?” 蒲炀头都不回,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慢下来分毫,声音冷冰冰的,像是能融进整个冰川: “去找根针把某个人的嘴缝起来。” “某个人”闻言好心情地笑了半天,丝毫没有被威胁了的自觉,也慢悠悠跟上去: “一个人找多慢,我陪你一起。” …… 确实是正事,在冰崖底下这么些天,蒲炀终于想起来某些险些被自己抛在脑后的东西—— 他还有案子要查。 李刚和张强平白消失在玉霖山上,与华光是否有联系,他们究竟去了哪儿,这些都是未知数。 燕北声听他问起,倒是想起点儿什么: “其中一个是不是眉毛上长了颗痣,五大三粗的。” 这倒是在蒲炀意料之外了,他点点头: “你见过?” “见过啊,三个人一起上的山吧,其中一个把另外两个推下山崖自己就走了,”燕北声漫不经心地回忆着,“好像还扔了座佛下去。” “下去?” 蒲炀下意识抬头往空中望了眼,可惜只能看见漫无边际的白,他想到什么,问燕北声: “他们会不会也掉了下来?” “有可能,但不多,”燕北声对上蒲炀疑惑的视线,解释道,“普通人掉下来早该摔成了碎泥才对。” 他问蒲炀: “生死簿上他们的命格呢?” “还活着,”蒲炀回答他。 只是生命线无精打采的,恐怕命不久矣。 他不信邪地准备又出去转一圈: “这底下真没人?” “真没人,”燕北声有时觉得蒲炀固执得超乎想象,伸出手拉了把蒲炀衣袖,神情无奈,“如果真有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不会听不到。” “什么大的动静?” 蒲炀愣了一秒,猛然意识到燕北声说的是什么,耳廓倏然红成一片,带着脖颈也泛着红意,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说道: “燕北声,嘴不要了可以扔掉。” 还有,什么叫那么大的动静,他根本没怎么出声好不好?? 燕北声看着蒲炀冷然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容易生气啊。” 他俯身抓了把雪,在掌心捏成团,朝着前面那个俊秀挺拔的背影扔了过去,对上蒲炀面无表情的脸,燕北声偏头朝他笑了笑,身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雪人头小肚皮大,眼睛歪歪扭扭的,眼神跟劈了叉似地,可见这么些年燕始祖哄人的本领也没什么长进,连同手艺也是。 蒲炀不知道燕北声是怎么做到三秒之内就堆出一个雪人的,但总归认错态度良好,蒲炀思考了一下,决定可以原谅燕北声这一次。 最终蒲炀只是冷冷开口,说: “这雪人和你长得一样。” 燕北声好脾气地点点头,说: “好吧。” 他看着蒲炀走回来,蹲在雪人面前,皮肤白得和雪一样,神色淡然,目光很专注地盯着雪人。 隔了一会儿,蒲炀抬起手,戳了一下雪人的鼻子。 “太丑了,”他点评道。 燕北声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察觉出幸福,即使这样的感觉没有来由,他们身处无边冰原,生死未定,他可能下一刻就会死,燕北声兜兜转转,站在真相的门口徘徊不敢前进,最后还是断然确定这是幸福。 是属于他和蒲炀之间,经历过很多生离死别,被囿于小小一片方寸,偷来的片刻安宁。 “你在想什么?” 蒲炀冷不丁开口。 “没什么,”燕北声散漫地点了下蒲炀冻得通红的鼻尖,“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还没有死,那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儿。” 蒲炀蓦然抬眼: “在哪儿?” 燕北声却说:“等到十五你就知道了。” 十五那天,月亮很圆,甚至在万丈寒川也能看见雾蒙蒙的边,蒲炀不确定那是不是月亮,但燕北声说是。 “没有更多时候的天空会有月亮了,”燕北声说,“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它是。” 这天冥域虚空的孤魂野煞相比其他时候呈几何倍增长,即使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也能看出和平时明显的不同。 似乎……有些太不同了。 狂风裹挟着乌云,冰川横荡,落下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鸡蛋大小的冰雹,劈里啪啦砸在冰面上,带着要砸穿的力道,风也格外凛冽。 蒲炀和燕北声并肩站在无边冰原之上,身影渺小极了,像两只蚂蚁,但面色平平,并没有多少畏惧。 等到几道横跨天空的光亮闪过,不过几秒,轰隆几声巨响传来,蒲炀下意识偏头闭上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闪电。 虚空终于缓缓撕裂开。 那口子的另一面漆黑一片,谁也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是否是明亮的平常世界,还是又一个无极地狱,他们不能够百分百作出判断,赌的成分居多。 两个人安静地盯着那道缝隙逐渐变大,像是要把这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吸进去,蒲炀偏头看了燕北声一眼,语气平常,像是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问他: “走吗?” 燕北声靠近一点儿,揽住蒲炀的肩膀,他并未看天空的大窟窿一秒,相反,燕北声只是很认真地看着蒲炀。 蒲炀的睫毛很长,眨的时候会微微晃一下,眼睛的瞳色很浅,紧张的时候会不自然地闭眼,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不安分地照样转动,脸色很冷,看起来很不好说话,但其实并非如此。 燕北声默不作声地一一细数着,他突然想起这是两个人的第四次分别,从八百年前开始,到现在的祥和安定。 他们总是在告别。 但燕北声并没有觉得有多难过,更多的只是遗憾,他也是想和蒲炀在一起很久很久的,可是不行。 燕北声是可以随时离开的,但蒲炀应该好好活着,看万世平安。 “蒲炀,”他第一次当面叫出蒲炀的名字,不是夹杂着几分不明心思的师弟,也不是戏谑逗弄的蒲始祖,他只是堂堂正正地,喊出蒲炀的名字,很稀疏平常的语气。 然后燕北声按着蒲炀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和自己接吻。 他看见蒲炀顺从地闭上眼,睫毛闪动如振翅,让燕北声想到画里一种美丽的精怪,能过摄人心魄。 但下一秒,蒲炀的利齿狠狠嵌进燕北声的唇,咬破了那里的皮肤,铁锈般的血腥味顷刻间在两人齿间蔓延开来,远处的狂风卷集,无人在意。 蒲炀的声音还是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了,他偏过头问燕北声: “你又想扔下我,对吗?” 没有人分得出心思去纠结这里面的主谓宾关系,蒲炀用那双清冷冷的眼睛,质问燕北声,问他是不是要丢下自己,燕北声想过反驳的,但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 直到蒲炀弯了弯眼睛,千万冰山倏然瓦解,与之相对的是蒲炀的动作,他蛮横地揪住燕北声领口,猛地抵了上去,咬着牙开口: “说啊,说不是。” 蒲炀眼睛变得很红,一瞬间湿润起来,语气却丝毫不放松,称得上吼: “燕北声,你回答我,说不是!” 燕北声沉默了几秒,才抬手,用干燥的指腹擦了擦蒲炀的眼眶,说: “师弟,别哭。” 他还想说什么,但蒲炀只是冷着眼睛躲开燕北声的手,下一秒,燕北声觉得自己的无名指很轻地动了一下,他垂眸,看见那根早就消失的红线缠绕在自己指尖。 “你说你走不了,我倒想看看,是真的走不了,还是不想走。” 蒲炀语气平平地说完这句话,将手上的红线缠得更紧了些,他迎着狂风,心里默念了几声诀,在燕北声沉声叫他的同时,抬眼朝燕北声笑了笑。 “我又梦到你死了,”蒲炀对上燕北声怔愣的眼睛,“我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两次。” 燕北声突然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很熟悉,可还没等他细想,一点奇异的酥麻感从指尖蔓延,迅速地窜至全身各处,让他瞬间丧失了所有意识。 下一秒,两个人骤然离开地面,像两张轻飘飘的纸片一样,飞快地被狂风卷起,连同四周不见边际的冰原,一同跃进巨大的黑洞之间。 “砰”—— 一声巨响,祭台上突然有两道身影凭空砸了下来。 蒲炀只觉得耳边的吵闹声特别大,不只是说话声,还有嘈杂的鸟叫声,轰然四散开来。 他按着太阳穴慢慢睁开了眼。 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胸口一紧,差点儿吐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们正躺在一堆尸块中间,腥臭的腐烂气味压着正午的烈阳,烘烤得蒲炀几乎喘不过来气,数不清的秃鹫围着两人打转,像是在思考如何避开他们来享用自己的食物。 他们误入了原住民的“天葬”。
第八十章 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被其他人注意到。 先过来的是几个穿着布衣的青年,体格魁梧,面色黝黑,盯着他们嘴里说了些听不懂的话,最后其中一个拿手指指了指后方,另外的人则点头同意。 蒲炀不动声色地将身体靠近燕北声,声音放得很低,问他: “这是哪儿?” 燕北声似乎也不知道。 他环视了一圈,将目光停留在高高的祭旗上,突然出声: “往上看。” 蒲炀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阴官的视力很好,夜中行走视一切无物,因此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蒲炀还是看见了那旗杆顶上挂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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