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找,”蒲炀朝泰宁偏偏头,眼睛却是看着燕北声的,“那我先回去了。” 燕北声应了一声,这才分给泰宁一个眼神:“何事?”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坤舆侯气得抬头纹都气出来了,眼皮往上一翻,“无事!” 燕北声闻言,将手扶在门框上,朝他略微颔首:“那我就不送了。” “哎——”泰宁急忙扒住门框,靠近他些许,压低声音道,“进去说?” 泰宁坐下,四处张望一番,怀疑道:“你这地方安全吗?” “阴司的人不敢把心思打到这处来,”燕北声自顾自地斟了杯热茶,“说吧,所为何事?” “连杯茶都不给,什么态度!”泰宁给自己倒了杯茶,思索片刻,道:“你那日的意思是,我们阴司有细作?” “八九不离十,”燕北声颔首,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日我在延山,发现了一只凶煞脑中有阴司的相印。” 泰宁急忙放下茶杯:“阴司的相印?那岂不是说有这凶煞是受阴官指使?” 燕北声:“正是,并且在我发现那相印过后不过片刻,那煞物就煞绝了,紧接着我就被拉入了幻境。” 泰宁眉头紧锁,在听到煞绝二字更是神情凝重:“竟会有煞物选择煞绝……” 他看向燕北声:“那凶煞主人定然紧跟凶煞踪迹,怕你察觉更多,这才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来了个绝的。” 燕北声不置可否,晃动着茶杯,没再说话。 “可会是谁呢?”泰宁摸着下巴细细思索,“若是延山这一带,管辖的多半是四娘的人,她应当更清楚才对,要不——” 燕北声感受到他的视线,眉梢微挑:“如若那细作就是四娘呢?” “开什么玩笑?四娘??”泰宁一脸的难以置信,觉得燕北声在胡说八道,“四娘来这阴司可比你我二人还早,她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细作定然不可能是她。” 他话音刚落,就见燕北声又想到什么:“师父前些时日在何处?” “……”泰宁一时语塞,“你还怀疑师父,魔怔了吧燕北声?!” 燕北声可有可无地耸了下肩:“万一呢?” “没有万一,”泰宁语气坚决地否定了他,“细作要是他们二人,我泰宁下辈子当只狗!” …… “多虑了,阴官没有下辈子,”燕北声道,“总之你这些日先注意着,看阴司是否有异动,若是发现不对劲,立刻同我联系。” 泰宁先是应了声“好”,然后才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你呢?” 燕北声理所当然地朝他弯了下眼睛,用一种“你瞎了吗”的语气对他道:“照顾病人。” “……”泰宁瞋目结舌,反应过来,压低声音质问燕北声:“我方才还想问你,这小公子哪儿来的?你大变活人呢!” 燕北声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不算活人。” …… “燕始祖您这重点抓得令我等是佩服不已啊,”泰宁咬牙切齿道了句。 燕北声颔首:“多谢。” “谁他妈夸你了!”泰宁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怕里屋的人听见,是以声音放得很低,“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个问题燕北声倒是没含糊,很利落地开口:“待他修养得差不多了,算尽功德,我送他入轮回。” “轮回?”泰宁嗤笑一声,“里面的那个非人非魂,一个煞物,打入地狱才是他的结局,你如何将他送入轮回?” 燕北声又开口,声音很平静,态度却很坚决:“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他救过我一命,于情于理,我也要帮他一把。” “再者,”燕北声目光落到他身上,“煞物又如何,你我二人,这冥域阴官,十之三四不都是煞物吗?” 听到这处泰宁终于明白过来,这我行我素的燕始祖的意思是他为了报恩,要把这凶煞送入轮回,要是没送进去,就替他在阴司谋一份差事,当个提行使。 泰宁叹了口气:“你还真是……肆意妄为,若是被其他阴官知晓,这小公子的日子又如何好过?” 燕北声也不反驳:“那我就护着他,几十年,上百年。” 他向来随心,不考虑缘由,想做便做了,自己再不济,护一个人又有何难? 两年前在长忻亭,蒲炀未满及冠,从未上过战场,却因为一纸诏书,凭白丧命于此,还落了个妖星祸世的名号,他好过吗? 这两年他成了孤魂野煞,同数不清的死尸关在一起,与上千森森骸骨同眠,只得日日看着半隅天幕,想逃逃不出,他又好过吗? 饶是以后再不好过,又能比他曾经经历的还要差吗? 不会了,燕北声从未把这些话讲与他人听,他习惯做而不是说,但并不代表他不明白。 世人常说时也命也,天道难违,命数定了,怎么做都是徒劳,他却不信,他信事在人为,妖星也能成为救世主。 是以他在一日,就护着蒲炀一日。 这是他对救命恩人的报答,也是他不信天道的违逆。 燕始祖果真如他人所言,我行我素。
第五十一章 泰宁见燕北声油盐不进,想想也是,这么些年这人什么时候不是随心所欲,要不怎么进狱府跟回家一样亲切? 他索性换了个话题,好奇道:“你方才出门做什么去了?” 燕北声看了他一眼:“查案。” “查案?延山那个案子?”泰宁心觉奇怪,“不是听闻那凶煞元气大伤,这村子也安宁了吗,还查它作甚?” “不是延山,是长忻亭,”燕北声长指松松握着茶杯边缘,话里带着一贯的笑音,眼里却没什么笑意,“长忻亭西林血泊底下埋着新老尸骸上千首,你说,都是哪儿来的?” “阴官说从未在此见过其他人的身影,我倒想看看,这位神龙不见尾的幕后主使,是从哪儿捞来这么多血尸,又是因何要将他们统统扔在这崖下。” 泰宁整个人都已经傻了。 “你说什么,上千……尸骸??”泰宁压低声音,嗓音里的惊诧却怎么藏都藏不住,“这长忻亭究竟是何地,怎的如此邪门?” 燕北声不置可否:“我便是在血泊中将他救回来的。”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如此真是……”泰宁听他三言两语说完,心里不觉泛出阵阵寒意,不知为何,近来怪事愈加频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要出大事吧?” 燕北声没应声,事实上从他从前些日子从狱府出来,听闻千年祭延后,便发觉有种悄然的变化滋生蔓长,将人界和冥界包裹起来,蒙上一层雾纱,叫人看不清内里。 两人又商讨片刻,怕他人生疑,泰宁匆匆告别,秉着同方战线的情谊,朝里屋的小公子道了声再会,多嘴问道:“公子如何称呼?” 就见那不喜言辞的小公子轻飘飘看了自己一眼,薄唇轻启:“孤称……” 他想着自己死了,海隅也亡了,也没有再自称孤的说法,便重新开口:“叫我蒲炀便好。” “蒲炀?”心大的泰始祖张嘴就来,“竟是蒲氏,还同那妖星祸世的海隅太子一个名字,我曾听闻这太子也是英年早逝,想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转过头僵硬地看着桌旁好整以暇望向自己的燕北声,讪讪一笑:“不会这么巧吧?” “巧了,”燕北声眼里看不清情绪,“还真就这么巧。” 泰始祖以往没少听过这位太子的名声,心里一哆嗦,再看着燕始祖准备吃了自己的模样,忙不迭遁了。 离开的路上还有心思想这燕北声还真是难以捉摸,连金屋藏娇屋里藏的都是骇人听闻的妖星,当真是恣意妄为,口味极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坏了。 “锁链取下来了?”燕北声进了里屋,一眼看见蒲炀手中的那根锁链,却不知什么时候将它取了下来,“怎么变小了?” “稀里糊涂就取下来了,”蒲炀绕过那根锁链,不知做了什么,就见它跟有意识一样,顺着腕骨妥帖覆在了蒲炀手腕上,“还挺好用。” “也好,留着防身,”燕北声把手里的汤药递给他,想到方才泰宁说过的话,“他人就那样,不用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上,”蒲炀脸色平常,如他所说那般,确实毫无波澜,“我习惯了。” 从他出生那日起,熟悉的人视他如猛虎,不熟的人避他若蛇蝎,总之就是不受待见,他早就习以为常。 燕北声听懂了他的意思,坐在床边,看着那碗很快见了底,才开口问蒲炀:“你过后作何打算?” “打算?”蒲炀把碗放到一旁,看着燕北声,“我一个孤魂野鬼,哪儿来的打算可言?” “投胎转世,抑或是替司办事,”燕北声把选择摆到他面前,语气依旧是轻松的,“你若是想投胎转世,我保你一辈子做个富贵王府家的闲散少爷,万事顺遂,无忧无虑,倘若你愿意替司当差,我也能护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日。” 蒲炀突然发觉燕北声似乎总在给自己选择的权力,在他以为前方无路可走的时候,现在如此,早些年在酒楼亦如此。 他想起那时燕北声对自己说过的话,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夺了权,篡了位,他的命数,那整七万葬身长忻亭士兵的命数乃至整个海隅都会不一样? 仅仅一念之差,救世主与妖星,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蒲炀没如燕北声想象中的二者选其一,而是开口,问他:“若我想为我葬身长忻亭的七万兄弟同胞报仇雪恨呢?该走哪条路?” 良久,燕北声才回答他:“无路可走。” “你既非人,那些人间纠葛便没了插手的理由,再者,那沈津头领被你一刀刺中早已身亡,你又该找何人报仇?” “沈贼头领死了,还有千千万万沈津人,他占我国土,杀我同族,漫山遍野都是海隅将士的血尸,数不清的百姓命丧他人手下,我何愁无人可找?”蒲炀眼底不知何时泛起了一层猩红,脸色还是冷的,可嘴唇却被活生生咬出了血,像是一点朱墨,衬得他苍白的脸艳丽得触目惊心。 他死死盯着燕北声,像透过他看着其他人,恨意昭然,仿佛没了家的丧逃者,又若生啃血肉的厉狼: “我既非人,那我便当个人,我不求如前世一般,投胎转世做个天真浪漫不问世事的闲散人,我宁愿当个臭名昭著,心狠手辣的刽子手,等大仇得报,索性身上沾满鲜血,再入地狱,受尽折磨也无妨。” 燕北声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长久地,始终如一地,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不得他会被评判为极恶煞,如此昭然、溢出天际的恨意,若是没了那个锁链,又该是另一个故事了。 “可你投了胎,奈何桥头一碗孟婆汤下去,前尘往事皆成齑粉,什么都不记得,又怎么报仇?”燕北声拇指抚过他润湿的眼眶,把几百年来的耐心都用在了这人身上,叹了口气,道:“若是你想报仇,可以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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