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掩在大衣下面的手骨悄然变化,生出利爪,在蒲炀抬头的瞬间向他刺去。 可于此同时,本应该抓住蒲炀的人此刻却猛地扼住了自己的脖颈! 尖锐的利爪环住脆弱的皮肤,连同血液的一张一合也明晰可察,老人满脸充血,青筋暴起,看向本应站在自己身旁的福禄寿:“你骗我……” 脖子上的力道被人兀地加大,老人难以忍受地空咳几声,这才如梦初醒,看向面前的蒲炀。 可这人哪里还有刚才怔愣的模样? 蒲炀手上的锁链早就到了老人身上,把他整个人绑得严严实实,福禄寿将老人毫不犹豫地扔到地上,在灰尘中捂住鼻子,向蒲炀邀功:“老大我演技怎么样,值得一个奥斯卡吧?” 蒲炀没说话,表情冷淡地朝他竖了个拇指。 不为别的,能忍住他这张嘴,福禄寿想必下了大功夫。 福禄寿一路上憋得太久,这会儿终于能够解放天性,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蒲炀懒得理他,两步走到老人面前单膝着地,俯视他,很随意的语气:“知道你为什么没骗到我吗?” 躺下的人梗住脖子不说话。 “因为你话里有个最致命的错误,”蒲炀偏过头,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竟有些隐约的笑意,声音放得很低,响在老人耳畔,“那个图腾,不是为了镇压燕北声时才印上的,是在十五的夜晚。” 圆月当空,久不停息的夜色里,幔帐之内,才是那枚图腾诞生的居所。 夜晚能是什么正经场合? 老人大概也听懂了,像吃了苍蝇,整张脸都有些不好看。 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反胃的样子,蒲炀才终于觉得自己心中那股郁结散去了些,很放松地呼出一口气,问他另一个问题:“你是谁?” 狼狈不堪的人反唇相讥:“我是你老母。” 蒲炀面无表情,脚下却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再问一遍,你是谁?” 躺在地上的人满脸是灰,看见他的表情,整个人都不明缘由地狂笑起来,恶狠狠道:“我是你师傅啊好徒弟——” “砰”一声,又是一脚,蒲炀站起身直接将人踹出几米远,猛地撞上了最里的石像,老人吐出一口血,却还是抬起下巴,傲视他:“你难道没有发现,为什么提行使只分为木水火土四相?” “因为……金相独立于四相之外,犹如藏川之原,开枝散叶,是掌管生死的源头,迄今为止只有一人。” “那就是我。” 蒲炀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我以为只有小学生才攀比这些。” 意思是吹牛要慎重,装逼容易遭雷劈。 “老大,现在怎么办?”福禄寿蹲在他旁边,“把他带回去?” 蒲炀没说话。 因为话音刚落,两人便看见那个地上的老人脸色突然涨红,整个身体不正常地浮肿、充气,仅仅两三秒,他的皮肤便从锁链缝隙中挤出,像是要活生生爆开。 诡异的人体缓慢漂浮起来,福禄寿忍不住退开两步躲在蒲炀身后,看见像人皮气球一样的东西眼球不自然地转动,盯着下方的两个人,苍老的声音响在空中:“我们后会有期。” 锁链应声而落,轻巧地搭在蒲炀腕骨,而原先的老人此刻已经变成一张瘫软在地的人皮,几笔草率的笔墨勾勒在上,显得不伦不类。 福禄寿望着那团东西感觉嗓子有点难受,可他前面的人却没什么反应,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自己起来。” 然后隔着手套,抬手将那张人皮收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福禄寿总觉得那个简单的动作里带着一丝嫌弃。 好吧,也许不止一丝。 那张厚重的棺盖被重新覆上,门应声而闭,两人走出了暗室,没再多做停留,直接顺着水路返回。 又是许久,两人出了甬道,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晨昏颠倒,不知时日。 可蒲炀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感觉到了无名指被牵动了一下,他猝然抬头,几米之外,有人长身而立,红衫拓落,等着他归来。 蒲炀朝他走了过去。 等他走近了,才感觉燕北声朝他微微一笑,大概是在黑暗中,燕北声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粘在他身上,像是准备把他看出一个洞来:“还好吗?” 蒲炀本能地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却也没多问,点点头:“发现了些新线索。” 与此同时,蒲炀突然感觉到燕北声的手指晃动了一下,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他手一眼:“你手怎么了?” “没,”燕北声很快否认,转身往回走,“庆春说有急事,我们先回去看看。” 蒲炀想明白他的不正常之处在哪儿了,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每一句话都挑不出来问题,这不是燕北声的状态,这是燕南。 “你手到底怎么了?”蒲炀冷着嗓子看了他一眼,直接抓住他的手,把宽大的袍子往上一挽。 没有任何问题。 “都说了没事,”燕北声也不急着把手收回来,站在原地任他打量,还有闲心伸出手指往他掌心摩挲两下,“别担心。” 很轻的一点触碰,可蒲炀垂眸看见自己掌心的手指,想到了那个暧昧丛生的幻境,脸上莫名就有点热,这双手之前还…… 蒲炀闭了闭眼,想把脑子里的东西忘掉,瞬间收回了手,没再看燕北声:“走吧。” 可他的手腕下一秒又被抓住了,燕北声牢牢扣着他的腕骨,拇指挨着搏动的血管,敛下眼皮,可话里还是带着笑意,像是有些无奈:“蒲炀,以后别再丢了。” “你让我好找。” 燕北声像是要把力气嵌进蒲炀骨头里。 蒲炀心口猛地一跳,可第一反应却是那双低着的眼里肯定没有笑意,燕北声永远都是这样,心里不管在想什么,话总是说得云淡风轻。 他手臂不自在地直直垂着,像是有千斤重,可手指弯曲一下,还是没收回手。 不过几秒,燕北声便松开手,有些歉意地开口:“力气太重了,不好意思。” 蒲炀看了他两秒,最终也只是颔首:“走吧。” 身后装了许久鹌鹑的福禄寿这才跟上来,问道:“泰大爷去哪了啊?” “他啊,我们出来的时候走散了,他回了四娘家,”燕北声随口道,“过得可逍遥自在。” 悄无声息间,语气又变得和平常无异,可蒲炀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他身上,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把在地下墓群的所有经历简略过后告诉了前面的人,当然,那个幻境除外。 燕北声的反应都很平常,包括那枚印章,包括那几座石像,平淡得让蒲炀本能地觉得反常。 他本来想问点什么,可看着燕北声,又觉得不是个好时机。 青山村现在是个晴天,清风朗日,是他们来之后天气最好的一天。 连同乱葬岗的雾气都消散了些,阳光透过斑驳的薄雾照耀整片大地,树影摇曳,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像是一个极好的预兆。 可下山之后,进祠堂,蒲炀透过满屋的香火气却察觉有些不对劲,祠堂里没人,杨连萍没在,也没有换班的人。 回去的途中也格外安静,不过他们之前也没怎么在路上见到什么村民,也算是正常。 但他们回了方叙家,依旧没见到人,蒲炀扫视了下房间的各个角落,没有发现煞物的气息,更甚,他连人的气息都没发现。 桌上还摆着几个茶杯,那是他们走之前忘记清理的。 方叙可能一直没回家。 蒲炀得出结论,下意识往燕北声的方向扫了一眼,却发现他的额头上有冷汗,蒲炀从他的面无表情一直扫视到衣衫下摆,听到这人轻声说了句:“我上楼上去看看。” “等等。” 燕北声背对蒲炀,闭了闭眼。 蒲炀盯着地上,刚才在黑暗中他虽然能够视物,可总归不想白天里这么清晰,可现在他看清楚了。 燕北声穿的是红衣,可顺着红衣衣摆拖到地上的,是血迹,星星点点,浸在红衣中都有些看不清晰。 蒲炀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转过来。” 燕北声只顿了半秒,便恍若无事地踩上楼梯走了,蒲炀看了眼福禄寿的背影,也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上了楼。 可他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地上的血迹,让他觉得非常,非常碍眼。 门被蒲炀关上,他靠在门后,和燕北声对视,两人谁也没开口,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良久,燕北声率先败下阵来,对着蒲炀伸出手,眼尾翘着:“师弟,让师兄抱一下。” 短短一句话,一切都水落石出,那些蒲炀困惑已久的,答案顷刻毕现。 燕北声突然想起黄城的那封遗嘱,落尾很潦草,只短短一句:“有些栽,该认得认。” 他想自己苦行八百年,在冥域漫无目的游荡这么久,地狱的苦他吃过,百重酷刑他也受过,是时候从心一回。 不用蒲炀质问,他全部认下。
第三十五章 蒲炀看着他,许久,才隐住眼底的红,握住了燕北声的手。 燕北声意料之中的拥抱没有到来,因为下一秒,自己就被蒲炀推到了床上。 “……”燕北声表情难得出现一丝裂缝,但依旧是笑着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师弟,虽然我也很想要,但现在是不是有点早?” 太阳都没落山,白日放浪是不是不太好? 蒲炀狠狠瞪了他一眼,抬手去掀他的外衣:“伤哪儿了?”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燕北声无奈地叹了口气,任他把外衣脱掉,里衣左腹处一片鲜红,被血迹层层叠叠浸润了个彻底。 蒲炀都被他气笑了:“燕北声,你挺能忍。” 燕北声看着这人帮自己处理伤口,缠白布时颇有种入殓的冷漠感,疼得他下意识“嘶”了一声。 蒲炀面上还是笼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手上倒是轻了很多,瞥了他一眼:“原来知道痛。” 刚那能忍的劲还以为刀枪不入呢。 “你想起多少了?”燕北声挑了个轻松的话题,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床沿,“有没有想起你叫我师哥,一天好几声的那种。” 蒲炀没理他,把最后一点多余的纱布剪短,放到一边,然后才好整以暇地盘问他:“你伤怎么弄的?” “入了个圈套,一时没设防。”燕北声不欲多谈,简单一句话就带了过去,可蒲炀却盯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几乎想不到,什么情况下才能让燕北声不设防? 可燕北声不愿意开口,事实上,燕北声很多事都喜欢埋在心里,面上装得跟个大尾巴狼一样,心思却深得让人难见分毫。 他能叫一句“师弟”,蒲炀都是意外的,他以为燕北声都喜欢把所有事烂在肚子里,带到土里,永不见光。
82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