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还有半句他没说出口,那位隐青侯分明已经殒了,这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燕北声显然不准备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往他怀里扔了部手机:“打开看看。” 这是一张照片。 庆春盯着画面里面色惨败毫无生气,死不瞑目的几个村民,手指停在半空,不住颤抖。 “接着往后翻。” 可庆春翻了几张,面色唰地白了下去,哪里敢往下翻?他手根本拿不稳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心中大骇。 自己这个土地爷怕是闯了大祸了。 那是……疫病。 燕北声闭着眼,没有看面前汗如雨下,跪地如泥的人一眼,中指漫不经心地敲打在桌面上,语气平淡:“你的失职过后再算,以死问责也好,引咎下狱也罢,我不管你。“ “但是现在,你还有用。” 他掀开眼皮垂眸扫了庆春一眼:“生死簿有什么动静?” “生死簿……”地上的人喃喃重复了一遍,然后如梦方醒,一把掏出白皮册,往后翻了去。 是啊,如果如他所料,全村的人死了个干净,他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 没收到消息,就说明还来得及,不算晚,庆春在心里安慰了一下自己,想着将功补过也许还有机会,等到自己看清青山村民的生命线,整个人都愣了两秒。 安慰个屁。 那上面几乎所有人生命线往后都缩成了短短一截虚线,庆春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认清他们的所剩时日。 不多不少,正好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 庆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还剩多久?” “五个,五个时辰,”庆春嗓子干涩得如同破旧的鼓风箱,绝望地闭上了眼,“现在……应该怎么办?” 燕北声闻言,沉吟片刻,却对他说:“再看看杨鹏夫妇和方叙的。” 庆春很快找到了杨鹏杨连萍二人的相关信息,看见后没忍住低低“哎”了一声:“他们两人的生命线倒是挺正常,杨鹏剩余三十六年零二十天,杨连萍剩余十八年三个月。” 燕北声毫不意外:“方叙呢?” “方叙……”庆春赶紧着手翻找,一本册子几乎翻到了底,不知看到什么,手却倏然一顿,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燕北声,“燕始祖,这位已经死了……” “死了?”燕北声皱眉。 “是啊,方叙,卒于2021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死因车祸,”庆春照着生死簿念完方叙生平,“一个月前就死了。” 一个月前就死了…… 那和他们相处这么多天的方叙又是谁? 而且最重要的,燕北声暗自思索,如果这个方叙问题已经大到换了个人,自己为什么毫无察觉? 连自己都毫无察觉,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毫无破绽的,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一个明明该在八百年前死绝却又苟活下来的人。 庆春见一贯漫不经心的人此刻神色难辨,对自己颔首:“知道了。” 可他分明想的就不止是这个。 庆春也不敢多问,接到燕北声命令后准备离开,时间紧迫,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杨鹏杨连萍二人的行踪和村民灵识的去向。 在他打开门的瞬间,突然听见身后燕北声说了句:“青山有个地下墓群,听闻那墓里放着四个域侯的石像,你可听过?” 庆春转身看着他,却是表情茫然:“未曾听闻。” 燕北声手指虚抬,示意他可以走了,庆春匆忙告别,过后不到半小时,有人推门而进,是蒲炀。 他那块时神时鬼的罗盘刚有提示,发现有了杨雨申的行踪,他跟着罗盘一路上了后山乱葬岗,临近悬崖时,所有的痕迹却又突然消失了。 蒲炀盯着那块遛了自己一路的罗盘,想着要不干脆把这破玩意儿扔到山崖下去算了。 “没线索?” “到山崖就不见了,”蒲炀喝了口水,问他,“庆春说什么了?” “杨鹏杨连萍还活着,青山其余村民还剩十个小时,”燕北声简单概括完,“我可以暂时帮他们稳住躯体,但总归撑不了多久。” 蒲炀淡淡扫了一眼他腰下的伤:“你不要命了?” 数百村户,上千人,燕北声一个病号,不死也丢半条命。 燕北声擅长的是蛊毒,渡本是土相坤舆侯的专攻,可这会儿人估计还在木荭青家,也不知道是当了客人还是人质。 “我命很硬,”燕北声眼里多了点淡淡的笑意,没再多说。 蒲炀却放下杯子,看着燕北声:“想说什么?” 燕北声对他的敏锐毫不惊讶,只是跟着坐在了蒲炀旁边,语气放轻了些,温柔得让泰宁看见估计能惊掉大牙:“青山村的方叙是假冒的。”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假冒的方叙把自己骗到青山村来,和他们相处这多久,然后消失了,蒲炀全部明白。 可蒲炀望进燕北声的眼里,那里面盛着的情绪莫名让他有些不安,问了句:“那真正的方叙呢?” 燕北声没再说话。 蒲炀便一直看着他,固执地想要个答案:“死了吗?” 燕北声看着他,点点头:“一个月前,车祸,自然死亡。” 蒲炀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转过头,靠着椅背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其实一直没什么朋友,从孤儿院到白满川,他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热闹,很少有人喜欢热脸贴冷屁股,方叙算一个。 蒲炀起初烦他,觉得这人话太多,嘴里又没个把门的,看着很不可靠,可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说蒲炀毕业后接手家里的殡葬行业是脑子坏了的人。 不仅如此,热情仗义的方叙同志看不惯别人一副爱管闲事的样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入了蒲炀的伙,一入就到了现在。 蒲炀突然想不起来方叙最后和自己说过的话是什么了。 是“有事找我”,还是“很快回来”? 那股沉闷的心悸又开始发作,蒲炀闭眼,感觉自己又陷入了冰冷的漩涡里,寒意要刺进骨髓,偏偏脑子是热的,烫的,好像下一秒,水火交融,要把自己活生生炸开。 一阵暖意突然触及自己指尖,细小而延绵的暖流顺着指尖往上,温和地抵达每一处血液,蒲炀没挣脱那双握住自己的手,反而顺着他掌心往里收了收。 这个微小而略显依赖的动作,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蒲炀身上。 可他这样做了,燕北声也坦然受之。 良久,他听见蒲炀低声开口:“后面给方叙补个葬礼吧。” 燕北声说“好”。 他当然明白人生无常,面面容易面面见,可没人知道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又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都说六道轮回再生相逢即是有缘,到那时,见了面,谁还会记着这点儿细枝末节的前尘往事呢? 骗骗自己罢了。
第三十七章 始末 三更,燕北声出了门。 青山村俯瞰,是一个弯形隘口,依山,但不傍水,无灯无火,燕北声趁着夜色在各处布好盘结,天幕之下,星宿与星盘交映,竟像是在空中横开了一面镜子,发出幽幽红光。 他要做一个盅。 这类盅常用作洗灵,是早些时候专治煞物伤人的法子,以毒攻毒,利用两股力量的对冲,使得人的躯体维持一个平衡。 但它有个缺点,特别耗费灵力,相当于将提行使的灵力转移至人体,完成洗灵,需要渡灵的人越多,对提行使的伤害也就越大。 燕北声曾经因为与之类似的情况险些丢了性命,现在却比那时的情况还要糟糕,青山村的人数整整一千出头,更何况,他丢了心骨,自己身上还有伤。 不过他动作依旧很快,不过须臾,所有节点已经布置完成,燕北声抬脚走向星盘中枢,青山村祠堂。 祠堂里烛光微动,燕北声端坐于大厅中央,身后是无数灵位,香烛的烟慢慢飘散在空气中。 轰隆—— 霎时,狂风大作,天边一声惊雷,电光闪烁,燕北声阖眼,长指划过虚空,却好似一道刀锋,血滴坠落,在落地的瞬间兀地蒸发,仿佛融于狂风,顷刻便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以祠堂为中心,红光顺着星宿纹路出发,很快点亮了每一个盘结。它们犹如夏夜萤火,在盘结分散开来,星星点点布满了各个村户,发出暖意。 燕北声额上火印时隐时现,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灵力到达的地方,村民僵硬枯直的身体开始逐渐恢复温度,无神空洞的眼睛有了神色,灵力在血液中流窜,所有人的情况似乎都开始逐渐好转。 “老大,又出事了?外面什么情况?” 福禄寿睡得正好,被一阵惊雷吵醒,察觉外面电闪雷鸣,红光乍泄,以为又出事了,急急忙忙下楼,一眼便看见站在窗前的蒲炀。 “不算,是燕北声,”蒲炀目光紧紧盯着所有光点的中心,那是祠堂,燕北声此时就在里面。 那些红色光点正以一种适宜的节奏闪烁着,延伸至弯角,福禄寿明白过来,和蒲炀并肩站在一起:“那这下算是成功了?” 蒲炀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还锁在祠堂的位置,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果然,几秒钟之后,白光乍泄,一声巨大的洪雷突至,照亮了整个青山村,而几乎是同一时刻,蒲炀看见所有的红点突然飞快而毫无节奏地闪动起来,然后在某个瞬间,齐齐熄灭。 蒲炀脸色突变。 不对,出事了。 福禄寿好像听到了无数声哀嚎,暴雨突至,排山倒海般袭来,瞬息之间的耳鸣好像要贯穿耳膜,刺得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等福禄寿再睁眼,旁边的蒲炀早就不见了。 蒲炀没来得及拿伞,冒雨跑进祠堂,看见屋子中央的人脚步一顿,下一秒,整个人冲了过去。 燕北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端坐阖眼,看似一切正常,可蒲炀看见了他额上浮动闪现的火印。 相印乃使之根基,固体万安,一旦显形,要么是灵力暴涨,要么,是灵力垂危。 蒲炀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面前的人是哪一种。 “燕北声,”蒲炀抱住燕北声,晃动着他的肩膀,“醒醒。” 可燕北声依旧挺直了背脊,皱着眉很难受的模样,被蒲炀晃了两下,才堪堪睁眼,瞬间吐出一口血来。 蒲炀面上依旧镇定,可手劲大得几乎要拧断燕北声的肩膀,想抬手去擦掉燕北声嘴边的血,却抖了好几下都没有擦干净。 “没事,”燕北声握住他的手腕,还有心情朝他笑,“别怕。” 两人手上那根半灵索不知什么时候又现了形,正在黑暗中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可两人谁也没来得及顾上它。 蒲炀一只手被攥着,另一只手还扶着燕北声,只能看着他:“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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