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钟声越来越大,仿佛就敲在自己耳膜,蒲炀闭了闭眼,翻转玉玺,看清了底部的字。 所有的轰鸣声都在同一时间与心跳重合,在封闭的空间中发出巨大的震响,让蒲炀有些恍惚地敛下了眼皮。 那上面刻了五个字,方圆永正,写着:“饮冰侯,蒲炀”。 饮冰侯,掌管西域的水相域侯,传闻善幻,是制造幻境的开山先祖。 好巧不巧,还和自己同名。 可真的只是同名吗? 蒲炀不敢细想,现在也由不得他细想,他手里握着玉玺,另一只手扶着棺木,头痛得快要炸开了。 他进了幻境这么多回,按理来讲应该驾轻就熟,可还是第一次反应这么强烈,好像脑子里装着块吸盘,想把自己的灵识活脱脱吸干。 。 “怎么在这?” 檐月上堂,一个懒散的声音传来,带着燕北声一贯的漫不经心,蒲炀耳根一动,自己附身的人就往后望了去,简短道:“无聊。” 这个幻境蒲炀是没有任何自主权的,不像之前在黄鸢的幻境中还可以化形,现在的蒲炀,只能附在另一个人身上,勉强地通过这人的感官感知外界。 这说明这个幻境的幻主非常强,对自己的幻境拥有绝对的统治权。 “把那小子送走了?”燕北声跟着坐在自己身边,望着圆月,一袭红衣,黑色没有束起,松松散在身后,眉眼在月光下好看得越发惊心动魄,随意道,“今晚的月亮倒是圆。” “十五了,”蒲炀听见“自己”淡淡地应了声,仰头看着天幕,旁人很难察觉,可蒲炀却敏锐地发现他在紧张。 手指在燕北声看不到到地方下意识地摩挲着瓦檐,面上还得装作稀疏平常。 身边的人闻言只是笑笑,托着腮:“十五又如何,生离死别日日得见,命定不能团圆。” 又转过头,一双眼黑沉沉地望着他:“你信命吗,师弟?” 燕北声的师弟二字发音惯常很轻,自带一点缱绻暧昧,偏偏这人又喜欢这样叫他,恼人却拿他没办法。 他兀地偏过头,心事重重:“不信,我要信命,早该入轮回,生在平常百姓家了。” 附身在他身上的蒲炀却好似明白这人是谁了,他第一次入幻,那个小太子就曾说,燕北声偏爱称他师弟,所以自己是入了同一个人的幻境? “喝酒吗?” 三个冷冷淡淡的字一下把蒲炀从思考中拉回来,燕北声也好像有些惊讶,眉梢微挑了下,看向他手里的酒:“你哪儿来的这个东西?”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师弟,你别是被什么小姑娘骗了感情想借酒消愁——” 另一个人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上半身往燕北声跟前靠着,一袭玄衣似乎要和黑夜融为一体,可皮肤又白,惯常带着冷意的眼里水光涟涟,像盛满了月光,有些不满道:“废话真多,你喝不喝?” 燕北声下意识伸出手搂住他的腰,任凭这人的发丝扫过自己脸颊,盯着他好一会儿,等到这人有了退回去的趋势,才淡声道:“喝。” 没人注意到那双拎着酒坛的手手指不自然屈了一下。 是以月光岭下,和着八月的凉风,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上,相顾无言地喝到了半夜,他不说话,燕北声也沉默着。 夜上三更,再热的天气也转了凉,等到两人对视,燕北声才发现他死死盯着自己,嘴唇紧紧抿着,像是有些不清醒了。 “别咬了,”燕北声手指松松带过他嘴唇,“皮都快给你咬破了。” 又把酒坛放到一边,手指往这人太阳穴按了几下:“醉了?” 下一秒他的手就顿住了,神色莫辨地望着自己怀里的人:“真醉了?” 按照平时,投怀送抱的事这人肯定做不出来。 现在怀里的人只是低低应了声,他甚至伸出手揽住了燕北声的脖颈,修长细白的手指懒懒垂着,低语道:“困了。” “那就回房间。” 燕北声很自然地把人横抱起来,片刻后将怀里的人放到床上,起了点逗弄他的心思,俯下身盯着他的脸,笑意昭然:“叫师哥。” 那人偏不遂他的意,闭着眼很不舒服的样子,手臂一伸,拉下燕北声的衣领:“燕北声,我热。” “热着,”燕北声状似要走,就见那双白皙得过分的手猛地用力,把自己狠狠拽了过去,燕北声垂着眼,一只手撑在他耳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以后再喝酒腿给你打瘸。” 遇到个人就往自己床上拉,自己这师弟可真是心大。 可他话音刚落,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清凌凌地,像高山融化的积雪,嘴角仰着,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燕北声被他往下拉了拉,嘴唇俯在自己耳边,用气音说了几个字。 燕北声顿了两秒,反手就将他的手按在下面,那几根白玉一般的葱指瞬间见了红,燕北声几乎是贴近他耳垂,面无表情地开口:“我是谁?” 隔了一会儿,燕北声以为他再没动静了,准备起身时,那双手突然揽住自己脖子,往下一拉,狠狠吻了上来。 中间的间隙,他听见这人开口,带着湿润,清冽的嗓音直直烧尽他心里:“燕北声,你话好多。” …… 燕北声直接将人压了下去,声音很轻,却带着明目张胆的威胁:“醒了要是敢说不记得……那你就死定了。” 朗月入怀,声响惊了枝上栖停的鸟,夜色久久不宁。 燕北声之后醒来,这人没说不记得,他做得更绝,直接消失了。 而自己被骗进了这人的幻境三日有余,醒来,被告知刚把自己骗上床的人已经死了。 ……灰飞烟灭,魂熄魄丧。 后来的很多很多年,这场醉酒的十五的圆月,活生生构成了自己的每一场梦魇,逃不脱,也躲不过。 可蒲炀却看见了那晚之后的情景,他看见那个原本醉了的人悄然起身,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枕边人一会儿,轻声往他额头上印了个吻。 然后长指松松一点,燕北声仿佛陷入深眠。 这人下了床,把衣物一件一件套在身上,遮住了大半的痕迹,他垂眸看了手腕上的红痕一眼,想了想,还是走到铜镜面前照了下自己的脖颈。 蒲炀终于看见了他的尊容,盯着铜镜里脸色冷淡的人,有点想出去把这铜镜砸了。 没什么,只是这铜镜里的人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而已。 蒲炀心说这可他妈见了鬼了。 蒲炀看见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门应声而闭,所有感官都被剥夺,意识变得涣散,一阵天旋地转,蒲炀从这个太过离谱的幻境中缓缓隐退。 再睁眼,蒲炀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还是原来那间暗室,四座石像无声地落于四角,烛光忽明忽暗。 而自己面前多了两个身影,一个很眼熟,先跑进来的傻小子福禄寿,一个没见过,面容苍老,五官端正而慈祥,夏天身上还披着一件厚重的灰色大衣,像是极其畏寒。 他们并肩站在一起。 蒲炀沉默地站起身,手里的锁链垂落,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良久,老人才朝他微微一笑,眼角的笑纹很明显:“好久不见。” 蒲炀眯缝了下眼睛,仗着身高的优势打量他几秒,才开口:“我们没见过。” 这不是个疑问句,蒲炀很确信,他从来没遇到面前的这个人,也没有过一见到某个人心中就警铃大作的时候。 他对面前的老人抱有不知名的敌意,说不清缘由,他也不需要,蒲炀相信自己的判断。 “怎么没见过呢,”老人还是一副不急不徐的模样,干枯的手指虚虚拢了下大衣,“虽然你我八百年未见,但师徒情谊不会消失。” “我的好徒弟,你近来过得可好?” 蒲炀不露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狭长的眸光直直望向老人,半分感情地没有地看着他:“脑子不好就去医院。” 老人似乎叹了口气,怀念地打量着蒲炀:“虽说当年匆匆一别,你入了轮回,没有记忆,但无论怎么样,你的灵识归了阴司的档,你还是你。” “北域饮冰侯蒲炀,我再问你一次,你近来可好?” 他看着蒲炀紧绷的肩胛,目光带了些长辈似的责备:“在外面飘得太久,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师傅问的话,要答。” “我没有师傅,也不认识你,”蒲炀神色清明,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从眼睫压下来,“没心思陪你玩小蝌蚪找妈妈的戏码。” 不等老人回答,他偏转视线,盯着从他醒来就一言未发的人:“你跟不跟我走?” 那个向来喜欢跟在他后面的人此刻却为难地摇摇头:“我没办法。” 为什么没办法,福禄寿没有说,同样的,蒲炀只是点头,这个原因对他而言不重要,他只需要答案。 蒲炀敛下眼皮慢条斯理地将袖口上的灰尘拍落,眼神都没分给面前的两人一个,径直走过去打开了门。 “你不想知道当年凶煞暴乱的真正原因吗?” 身后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蒲炀握住门把手的指尖轻微一顿,可回答却毫不犹豫:“不想。” …… 后面的人似乎也哽了一下,盯着他的背影声音不大地开口:“是燕北声。”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在这封闭的空间中却格外清晰:“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所有的一切全部是因为燕北声。”
第三十四章 疫病 果然不出他所料,蒲炀转过身,走到了他面前。 可下一秒,蒲炀倾下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迫使老人往后稍仰,听见这人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双凌厉的眼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不像看人,像是盯着什么死物,半分感情也没有。 老人顶着他的视线从容一笑,退开半步,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你可以不信,但它无法改变事实。” “你不想知道既然你已经魂飞魄散,为什么还能入轮回吗?” 老人见他没有言语,也没有打断自己,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年你一走了之,被困在幻境遭人暗算,险些魂飞魄散,正逢千年祭,燕北声走火入魔,为保住你一魂一魄,大闹祭场,屠了整个阴司。” “他才是这场浩劫的主谋。” 良久,眼前的人还是没有开口,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老人见状,循循善诱:“否则你以为他心口的那个图腾是怎么来的?那是最后时刻你拼尽全力,为镇压他所作。” “你是个好孩子,你杀了他,堪堪挽救了整个冥界。” 你杀了他…… 老人观察着蒲炀的脸色,有些怔然的表情,好像一下子颠倒了认知,不知从何谈起,老人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一只手背在身后给福禄寿做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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