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堂屋坐下,方叙才看向燕北声:“这位是?” “燕北声,”燕北声微微点了下头,“来送黄城回家。” “黄城?”方叙给倒了两杯茶递给他们,闻言有些惊讶地往四周望了几眼,“他人呢?” 燕北声朝一边的骨灰盒抬了抬下巴。 “……”方叙吃惊地看着盒子,“死……死了??” 蒲炀三言两语带过,方叙摇了摇头:“我没怎么见过他,听说他是个很能干的人,可惜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方叙看看时间:“都六点多了?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去。” 屋子里只剩蒲炀和燕北声两人。 天边一道白光闪过,接着是轰隆作响的雷声,不多时,雨滴劈里啪啦打在了屋檐上,燕北声靠着窗,目光透过雨幕看了一会儿,听见蒲炀靠着竹椅开口:“这个村子不对劲。” 燕北声转头看向蒲炀,这人闭上眼,手松松扶在柄侧,慢声道,“我以为我们在村口听到的锣鼓和哀乐是方叙家的,可到了这儿反而没了,还有哪儿在办丧事呢?” “还有这里的人,农村办丧事声势很大,我在泰宁接到方叙电话的时候他那边吵得不行,结果到了这边,他家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每户人家都房门紧闭,像是……” “像是在躲着我们,”燕北声接了句,从他的方向正好能隐约看到祠堂的轮廓,红瓦在昏暗中像是泛着奇异的光芒,“再等等看。” 瓦屋年久失修,挡不住大雨,雨水顺着瓦缝稀沥沥地落进屋里,吃过饭方叙有些头疼地看了眼外面,雨势正盛,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瓦房肯定是不能住了,你们今晚就睡平房?房间是有点少,可能需要你们两个挤挤,”方叙换了香烛,火苗颤巍巍在冷空中摇曳着,“正好我晚上守灵,不睡觉。” 蒲炀却没什么表情地理了下袖口,坐到沙发上:“今晚我守。” 方叙立刻打断他:“哪有你来守灵的说法,我是儿子肯定得我来——” “你一个人吃不消,”燕北声打断他,转头看向蒲炀,“过会儿我来换你。” “好。” 晚上雨下得更大了,蒲炀夹了两块炭放进火盆里,盯着闪烁的火星,关节泛着刺骨的痛,自己身体确实越来越吃不消,蒲炀心里明白,按照以前,一场雨不会这么难捱。 袖口上缩,露出了手腕处的手环,蒲炀不知道它的原理是什么,但的确让腕口流经的血液温暖了不少,连带着身上也暖和起来。 大概是他们始祖闲着没事研制的小玩意。 一件羊绒大衣被人披到自己身上,蒲炀转身,看见燕北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双手撑着椅背,手背很轻地贴了下自己脸侧,随口道:“都快冻成雪人了。” 八月份正热的天气,再大的雨应该也只感觉凉爽,蒲炀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很冷的,便仰头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从他的角度能很清晰地看到燕北声黑沉沉的眼,眼皮懒懒垂着,和泰宁的燕老师相去甚远,燕北声手点了下他的眼尾,轻笑道:“你这里都冷红了。” 蒲炀倏然低头,让站着的人只能欣赏乌黑的头顶,用一贯冷淡的语气道,“是火光。” 燕北声可有可无地应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在蒲炀旁边坐下:“我来,你先去睡。” “十二点还没过吧?”蒲炀看了眼手机,起身活动几步,“在车上睡了挺久,不困。” 燕北声还没说话,就见蒲炀突然目光一滞,转身看向自己:“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燕北声凝神片刻,还真听见了雨声中夹杂的琐碎声,像是有人在说话,但听得不清晰:“是外面。” 两人同时站在窗口,透过雨幕看见外面的景象却双双怔住。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土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排成了长队,火把照亮的火光从后往前延伸,而村民们在雨中迈动着僵硬呆滞的步伐,缓慢地向尽头的祠堂走去。
第二十四章 良久,燕北声好似感慨道:“这火把质量不错。” 这么大的雨都淋不湿。 蒲炀似乎是无语了片刻,盯着人群没说话,他最近夜里的视力越发的好,到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清晰视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行使的缘故,就这么看了两三秒,他视线突然一顿:“第一排穿着白上衣的女人是不是村口带路的那个?” 燕北声果然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女人,不仅是他,还有在门口聊天的几人,全部举着火把,像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仪式,等燕北声扫视到末尾,还看见了一个特别眼熟的人。 头上带着块长孝布,火把高举过头顶,不是方叙是谁? 蒲炀倏尔转头看向他:“方叙什么时候出去的?” “没注意,”燕北声微微耸了下肩,“我下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窗外的人乌泱泱地朝祠堂行进着,呜鸣的雷声与闪电交汇,齐刷刷打在地上,慢慢地,那幢土楼灯火渐明,人影渐稀,像是一次进入了土楼。 可一幢土楼,真的容得下这么多人? “他们像是在做什么祭祀活动,”蒲炀眯缝了下眼睛,盯着末尾的方叙,“可似乎并没有意识。” 就像是听从指令后运行的程序,机械又刻板。 蒲炀望向燕北声,听着这人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是蛊毒。” “蛊毒……”蒲炀悄声重复了一遍,心中疑窦丛生,想混进村民一探究竟,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看向燕北声。 燕北声一眼看穿他心思,按住蒲炀准备脱下大衣的手,眼里全是不赞同:“这么大的雨,你能去,去了就不一定能回来。” 按照蒲炀现在的体质,淋上一场这样的雨,跟在冰窖里呆上个三两天没差。 但蒲炀估计不会听。 可出乎燕北声意料地,蒲炀反而裹紧了大衣,抬脚坐回了椅子上:“那后面再说。” 剩下燕北声靠在原地,有些意外地摇头笑了。 后半夜窗外没了动静,只是天亮后蒲炀起床,路过方叙房间看了一眼,那双摆在床边的鞋四周全是泥浆。 他晚上的的确确出去过。 本来方叙的父亲应该是明早下葬,可往后好几天接连大雨,方叙又找先生算了八字,索性将出灵改在今天。 清晨的山路很滑,稍不注意人就得在土路上摔一跤,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扛着棺材四角,力道十足地喊着丧号,方叙端拿遗照走在最前,纸钱飞了满天,鞭炮声从山脚一直响到山顶,声音大得晨雾都被炸开大半。 农村的白事讲究的就是热闹,敲锣打鼓,力求让人走的最后一程足够体面,在世的人也求个心安。 时辰到,下棺,定棺,新土堆成一个小小的山包,方叙一个大小伙子哭成了傻子,蒲炀把他扶到一边,看着红色的鞭炮纸炸上天,后面跟着的人也有不少在低低啜泣着,蒲炀扫了眼,却发现不少人穿的竟然都是长袖。 青山村竟还有穿长袖送葬的说法? 蒲炀对旁边的燕北声使了个眼色,燕北声无声地朝他眨了下眼睛,下山时脚下一滑,一不小心抓住了身旁一个小伙子的袖口,拉得他往后一仰,布料也被带着往上滑了一截。 “不好意思,”燕北声十分欠然地冲小伙子摆了摆手,态度诚挚,“刚下过雨的地太滑。” 小伙子猛地把手从燕北声手里挣脱,连忙把袖口拉下来,有些匆忙道:“小心一点啊。” “实在不好意思,”燕北声充满歉意地朝远去的人道,等人走开后脸色唰地沉了下来,眼里布满了森森冷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后的蒲炀慢悠悠地和他并排,目视前方,平静道:“他们的手上有东西,刚看一个女人露出来的。” “我看到了,”燕北声面色未变,声音淡如白水,“那是脓疮。” 那个小伙子的手臂自手腕往上,数处全是拇指大小的脓疮,边缘发白,看上去十分骇人。 模样竟和某些古怪的疫病有些相似。 蒲炀没多说什么,看向他:“管还是不管?” “找一下这地方的土地爷吧,”燕始祖叹了口气,“走到哪儿哪儿就出事,这什么破体质。” 晚上当地土地爷被一纸飞书直接从阴司砸到人间,站在房间中央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就是你们找我?” “找你问点事,”这两人一个病秧子,一个看着手无缚鸡之力,除了长得好看外瞧着全是废物点心,面色温和的那个率先开口,“最近青山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这片地方的土地爷叫庆春,闻言下巴一扬,态度十分不配合,趾高气昂道:“这是阴司要事,我无权奉告。” 蒲炀喝了口茶,看着老头子一副不认识不合作的高傲样子,突然格外想念泰宁。 所以地域社会发展不同是有原因的,看看人泰宁市,欣欣向荣,去年还被评为“全国十大先进城市”,再看看青山村,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真是高下立见。 庆春本来在阴司好好地吃着饭喝着酒,突然被叫回地上,本以为是哪个上司下乡检查,一看是两个小白脸,自觉不用给什么好脸色,说完就想往地下钻,谁知身子刚入土里半截就被定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 “你们谁干的?放开我,告诉你我可是可以举报你们的!”庆春奋力挣扎,心中惊骇不已,面色苍白的那个小白脸还在不慌不忙地喝茶,另一个倒是抬脚走过来了,他望着那人不急不徐的步伐,莫名有点害怕。 眼前的人比自己高了太多,庆春竭力控制住自己想往后退的欲望,仰头挺胸直视他:“你,你想干什么?” 面前的男人明明一副温文尔雅的长相,连眼睛上扬的弧度都是刚刚好的礼貌,可他盯着人看的时候莫名让庆春发怵,庆春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听见这人很轻地开口:“问你话呢,听不到吗?” “……”庆春梗住脖子,终于开口,“这里与世隔绝,外人都没有几个,能出什么事,安宁和乐,好着呢!” “是吗,”面前的男人好似随口说应和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下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在庆春耳边,“当年你求我为你谋份差事,说是要改过自新,定会殚精竭虑,在所不辞……” “可庆春,如今你老来年岁,玩忽职守,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吗?” 庆春只觉脑子轰隆一声,被炸成了渣。 “……”方才还倚老卖老的老人此刻脸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整个人猝然跪倒在地,双手抚地,颤抖着道,“竟不知是燕始祖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燕北声讥讽一笑:“我竟也不知这地方的土地爷是你,好一个安宁和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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