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炀看着李妍的眼皮一点点闭上,呼吸变得绵长,在几秒之中进入了深眠。 他递给燕南一个眼神。 “有的东西没必要记着,”燕南将手收回,和蒲炀一起往外走,“与其让她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忘个干净从头开始。” 脚步声逐渐远去,窗外艳阳天的阳光倾斜进来,撒满了整个房间,偶尔能听见鸟叫。 今天是个好天气。 。 夜里,蒲炀入梦,睁眼周身是雾。 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长椅上,看见他来,笑着问好。 蒲炀淡淡一颔首,手里提着盏灯,抬脚迈向浓稠的夜色里:“走吧。” 不管什么时候,这条路上依旧是吵闹的,模糊不清的人影攒动,偶尔能听到哭声,黄纸飞了满天,蒲炀第一次做这事,不是很熟练地嘱咐夏莱:“别落太远。” 夏莱连忙点头,小跑着跟上,脚上的锁链便跟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倒是不难过,也不伤心,偶尔和蒲炀搭几句话,跟在他身后赶路。 月台上没什么人,他们这班车有些晚,三人站着等了会儿,才看见鸣笛声在大雾里逐渐清晰,列车员穿一身黑衣,无脚,看不清脸,一手拿着招魂旗,另一只手客客气气往里送:“旅途愉快,上车请注意安全。” 身后只剩下一片浓稠的黑,仿佛在此刻,夏莱才生出难以言喻的恐慌,她悄无声息地抹了把眼睛,红着眼眶朝蒲炀笑笑:“走吧,车要开了。” 蒲炀和她是面对面坐着的,女生看着窗外,夜色太深,所以只能看见满眼的黑,蒲炀也靠着椅背,往窗外望着,呼啸而过的风声显得又远又高,他总有种仿佛这样过很多次的错觉。 在深夜里提着灯,一次又一次地送走过人,他们大多数很吵,死活不肯走,但也有安静的,像面前的人一样。 这份安静最终被夏莱打破,她开口叫了一声蒲炀,问:“我们去了那边以后,还会有现在的记忆吗?” 蒲炀转头和她对视,略浅的瞳色古井无波,说“没有”。 “没有好,”夏莱松了口气,“我这辈子过得可太狼狈了,下辈子争取好好活,离那些坏人远点。” 蒲炀不置可否,他问夏莱: “你和黄鸢是怎么认识的?” “最开始是在道友吧,我在上面认识了一个大仙,他把黄鸢推给了我,说还有机会认识萨满,后来黄鸢说我很有天分,推荐我进了戏剧社。” 夏莱说着摇了摇头: “现在想想,其实哪哪儿都是漏洞。” “道友吧?”蒲炀却抓住她话里的重点,皱了皱眉,“那个人是谁?” 夏莱:“名字不知道,大家都叫她四娘,听说很厉害,特别精通萨满秘术。” “四娘……”蒲炀无声地重复一遍,在幻境里,黄鸢也提到过这个名字,似乎地位颇高,很受人尊敬。 后半程路途颇长,蒲炀和夏莱相对而坐,沉默地望着窗外。 良久,蒲炀听到夏莱叹了口气:“我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呢,这辈子太短啦。” 她才21岁,没做错什么,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煞案,受人利用,然后因此丧命,死去后半年,大概再很少有人会提起她的名字。 等再过一年,或者两年,她会被绝大部分人遗忘,什么都没留下。 蒲炀问她怕吗。 夏莱摇头,说“不”:“只是有点后悔,还有不服气,大概生死有命吧,可能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我们也许在下一秒就会死去,人生苦短,可我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也没来得及带走。” 下车前她站在走道上,门外是等着她的人,蒲炀看着女生很轻松地朝自己挥手,说“再见。” 蒲炀没挥手,也没说“再见”,他们这一行对这个太过忌讳,夏莱也不在意,耸了耸肩准备转身往外走,可在转身前一秒,她看见那个一路上都面无表情的人朝自己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意,周身萦绕的冷气便倏然瓦解,好看得要命,对她说“一路顺风”。 有风沙迷了眼,夏莱揉了揉眼睛,慢慢呼出一口气,抬脚走向门外。 ==== # 青山巫蛊 ====
第二十二章 青山 “据报道,泰宁市泰宁大学校长周国昭昨日突发车祸,紧急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 “老大!”一个身影从窗外翻身进来,怀里抱着块西瓜,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蒲炀,“吃瓜。” “不吃,”蒲炀眼睛盯着电视,朝福禄寿抬了下下巴,“你们收到消息了?” “收到了,就昨下午,”福禄寿坐在矮凳上,口齿不清地应了声,“恶人有恶报,该。” 蒲炀点点头:“你们学校什么反应?” “上面估计正在商量呢,我们该上课上课,该放学放学,实验楼没了那玩意儿,舒坦多了。”福禄寿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放松地后仰躺在了沙发上。 “燕——”手机铃声响起,蒲炀看了眼来电铃声,有些意外地接通,“有事?” 那头燕南的声音透过电流声显得有些低沉,很随和的语气:“在家吗?” 蒲炀“嗯”了一声。 “好,”燕南像是在开车,隐隐约约能听到车鸣,“我还有十分钟到。” …… 所以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蒲炀无声胜有声,没说话,燕南却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笑着说:“这不是怕你生气了吗。” “生什么气?”蒲炀声音平稳,直接道,“是指你让我凭白多入了一层幻境吗?” 那边沉默几秒兀地传出几声笑,低而沉,像羽毛飘过沼泽上空,挠得他心有点痒。 蒲炀面无表情地听着燕南的笑声,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燕南看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界面,也没说什么,手打了下方向盘,鸣笛声有些大,旁边的人不得不提高一点音量,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这周末。” “行,那你先去,”老头子有一搭没一搭看着手机,头也不抬道,“我得回阴司述职,过几天才能赶过去。” 这老头子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处理后续事物的土地爷泰宁。 燕南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有些冷淡,说“不用”。 “那蒲炀呢?”泰宁问了句,“他这样留在泰宁你放心?” “不放心,”燕南想起那天蒲炀煞白的脸色,每说上几句话脸色就差得要命,但相比之下他有更顾虑的地方,解释道,“那边太危险,他撑不住。” 泰宁闻言,眯着眼睛打量驾驶座的人半天,才刻意了然地点点头:“这样。” “不过可惜,”泰宁叹了口气,目光透过挡风板望进车流,“故人未见八百年,这一次,他又得缺席。” 四娘见了可不又要骂人么? 燕南是踩着点到的,在蒲炀决定关门的最后几秒,高大的身影从正门迈步进来,看得蒲炀还有点感动。 他以为二十二世纪的人都流行翻窗。 “挺准时,”蒲炀托着下巴,看着放下公文包的人随口说了句,“吃了没?” 燕南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要做饭?” “没吃饭吃点西瓜填填肚子,吃了的话吃点西瓜消消食,”蒲炀抬手指了下桌上的果盘,“福禄寿带的。” 燕南失笑,坐到蒲炀旁边,松软的沙发陷进去一块儿:“他人呢?没什么事吧,灵识归体可能会有些排斥反应。” “被他妈叫回去了,听说是学校的研究课题,”蒲炀眼睛还盯着电视,想起刚才一跃而进的年轻人,似笑非笑,“我看他身体挺好。” 能飞檐走壁,还吃嘛嘛香。 “那就行,”燕南和蒲炀一起看着本地新闻报道,好一会儿才说,“黄城葬礼过后我要离开泰宁市一段时间。” 蒲炀眨了下眼睛,视线还停在电视上,燕南看他反应以为他没听清,正准备再说一遍,就听蒲炀转过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今天就是来说这个的?” 语气很冷,带着蒲炀一贯的冷淡,可燕南看着他在灯光下过分浅的瞳色,和干涩的唇,偏偏一点不生气,反而好整以暇地微笑着反问:“那你觉得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他感觉面前的人压抑了会儿怒火,没压住,硬邦邦地回了句:“我觉得你今天是来找打的。” 旁边的人无声地弯了眼睛,突然开口:“对不起。” 他笑了笑,看着蒲炀有些意外的神色,道:“周国昭家双重幻境的事是我故意的,在你醒来后又把你拉进了一个里面,本来你和黄鸢的记忆我也一起抹消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黄鸢忘了这部分记忆,蒲炀偏偏记得。 燕南抱着歉意和蒲炀对视:“总之对不住了。” 蒲炀先是下意识冷冰冰回了句“没事”,沉默一会儿后才缓慢开口:“我记得我在幻境里问过你一句话,还算数吗?” 蒲炀没明说,燕南却瞬间了然,眼皮敛下看不清情绪,说出口的话却是含着笑意的:“算数。”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同样的,燕北声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做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蒲炀真不记得,他想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承认。 可他瞒得住别人,瞒不过自己,燕北声自诩不是个什么好人,说出口的十句话里八句假话,剩下的两句真话,全部留给了蒲炀。 他不想对蒲炀撒谎,这是本能,是人之常情,他克服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蒲炀闭了闭眼睛,他其实没想到燕北声会这么轻易地承认,就像是平日里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那天他隐在窗帘后,看着穿着红衣的人破境而入,像是要把整个幻境都活生生拆碎,就为问幻主要一个人。 蒲炀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直觉自己和燕北声的关系并没有当下这么简单,没有根据,也不需要来由。 而且泰宁说过,四大域侯早就在八百年前死光了,他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或者换种说法,泰宁为什么要骗自己,他在顾虑什么? 蒲炀这样想了,也就这样问了:“可你说过,燕北声八百年前就死了,你骗我?” “不算骗你,”燕北声有些无奈地摇头,“和人间相同,阴司也有一套对应的史册,史册上记载,四大始祖皆在八百年前殒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记载的,但后世都作史书同看。” 他估计蒲炀经此一事,心里不大舒服,便假幽默了一把:“我现在,大概算作诈尸?” 旁边的人并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扯了下嘴角,不出燕北声意料地站起身,听不清情绪地开口:“我有些困,先睡了。” 这下好了,燕南也不愿意叫,干脆连称呼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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