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寿打着把小花伞,小心翼翼地越过水洼跟个小尾巴似地缀在两人身后,望着他们的背影敢怒不敢言。 所以为什么,一个两个,这么大的雨天不好好呆在家非要往外跑,阴司的公务竟然也如此繁忙? 可他又不是提行使,一官半职都没有,福利津贴也捞不着,凭什么也要跟着? 跟着就算了,凭什么那两个人都是帅拉的黑伞,身高腿长打着贼有范儿,自己只能拿一把小花伞?? “还想着呢?”泰宁十分幼稚地拿伞碰了下他的,水珠便哗啦啦落下一片,语重心长道,“这边太危险,留你一个人不放心。” 福禄寿不服:“能有多不放心,我又不……” 雨声太大,前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后面的交谈声,只是默契而沉默地赶着路,燕北声总是习惯走在蒲炀左侧,靠近路边,让蒲炀凭白生出种错觉,好像有过很多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位置,走过了很长的路。 往后是八千里风月长安,往前是三四叶轻舟万重。 “到了。”散漫的两个字倏然将蒲炀拉回现实,一座老旧半新的土楼隐在雨水打成的雾里,门上染了红漆,一个女人背对众人,正静静坐在蒲团上。 蒲炀视线定格在那个背影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雨申的母亲杨连萍。 难怪自己早晨没有在杨鹏家见到她,原来是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青山村妇联主任的业务还挺广泛。 燕北声率先开口,收了伞,抬手敲了敲门:“您好。” 杨连萍缓慢地转过身,似乎是错觉,蒲炀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她瞳色由红转黑,停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放在众人身上,霎时变了脸色:“你们来这儿干嘛?这不是你们外乡人该来的地方!” “不是,我们就是来参观一下,”被泰宁一把推出来的福禄寿苦不堪言,表情却管理到位地露出两颗虎牙,模样乖巧,“姐姐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吧,我们保证只看不碰。” …… 杨连萍眨眨眼睛,看着福禄寿期待的眼神,停顿两秒,严词拒绝了众人的请求。 众人铩羽而归,向来人见人爱的福禄寿同学自觉深受打击,跟个打焉儿的向日葵垂着头不说话,旁边的泰宁呼噜一把他的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 他转头有些兴奋地看着两人:“我听说他们好像会换班,或许可以趁那个时候去。” 燕北声看了眼时间:“什么时候?” 泰宁:“就白夜班交换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十点。” “十点?那我必须来,”福禄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她不让我进,我还非要进给她看!” 晚上十点,众人冒着小雨,躲过交接的两人,如愿进到了祠堂内。 厅内无灯,只燃了几盏璧烛,柱子上系着数不清的红条,不算大的空间内一半都放着牌位,从高到低,次序井然,而牌位后方还安置着一座佛像,不大,隐在密密麻麻的红条后,加上光线不好,一时很难让人看清,连燕北声和蒲炀都只能窥见一星半点。 “这什么佛啊?”福禄寿踮着脚开了电筒,白光斜射上去,红条被风吹起,那座佛像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四人眼前。 可蒲炀和燕北声却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座供奉在青山祠堂的佛像,为何和黄城家里的如出一辙?!
第二十七章 无佛珠,无袈裟,头戴金冠,最令两人熟悉的,是它手里的那根权杖。 它们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黄城的佛像来自哪里?这座佛像对青山有什么意义? 一时间,疑窦丛生,蒲炀和燕北声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这什么形状,怎么怪怪的?”福禄寿嘟囔了句,无趣地关了手电筒,转而观察柱子上的红条。 这红条虽然不精致,但每条上面都写了字,泰宁和福禄寿凑在一块看了好一会儿,有的是“何柳 2001年七月廿十三卯时生”,有的是“杨连萍 1976年三月十四寅时生”…… 这上面记录的竟是是青山村每个人的生辰,从上世纪到今年,无一例外。 密密麻麻的红条遍布在各个角落,不知道为什么,福禄寿莫名觉得有点瘆得慌。 他拉了把泰宁的衣摆:“泰大爷,我俩走一块——” “过来,”蒲炀的声音将他打断,四人飞快地聚在一起,蒲炀站在数不清的牌位面前,抬手拿起一张递给他,福禄寿手忙脚乱地接过,让泰宁打开手电,看清上面的字飞快地念了出来:“先孝周公讳仁法府君生西莲位,怎么了?” 蒲炀转手拿起另一张,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看背后。” 福禄寿翻到另一面,开口道:“生于1965年六月十三子时,卒于2021年三月十六午时。” 泰宁倏尔抬头:“死于今年三月份?” “不止,”一旁俯身查看牌位的燕北声平静道,“还有今年四月份,五月份,六月份。” 蒲炀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往后到七月,往前到每一个月,都有牌位。” 男女无差,有老有小,这个祠堂里,从上往下,每一个月,都有新增的牌位。 这意味着…… 蒲炀把牌位归位,转头看着另外几人,平直而残忍地说出了事实:“意味着从前往后的每一个月,青山村都在死人。” …… 福禄寿颤抖着把牌位放了回去,不受控制地吞咽了口口水。 无数块牌位和暗红色的布条林立其中,烛火刻板而缓慢地燃烧着,明明没有风,却莫名让人打了个冷颤。 这座祠堂记载了青山往来数年间的所有生死,有新生者,系红布于柱,有殒者,立牌位其上,生生死死,在这方圆之间顷刻毕现。 可死者为何是以月为间隔?这些人,是意外死亡还是早有图谋? 这座长青于青山尽头的祠堂,犹如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众人站在它面前,谁也不知道放出来的是菩萨还是恶鬼。 福禄寿掌心摩挲了几下裤缝,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容:“老大,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蒲炀没有回答他。 几乎是在下一秒,他们便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响,参差不齐的脚步声逐渐向祠堂靠近,他们甚至隐隐看见了火光。 “是那些村民,”燕北声液了张符,阖眼片刻,对众人道。 福禄寿瞬间跳了起来,三两步躲在柱子后偏头看着外面:“他们大半夜的来祠堂干嘛?觉都不睡也要祭祀??” “谁知道,”蒲炀没废话,转身就走,“被蛊毒操控的人没有意识。”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样出去吗?”福禄寿见状,立刻紧紧跟在他身后,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但是他们这么多人我们会不会打不过啊,要不要让泰大爷去引开他们然后我们就可以——” 泰大爷反手给了他一个暴栗。 “闭嘴,”蒲炀被他吵得不行,闭上眼凝神分辨方向,就感觉自己手指被勾了一下,燕北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边。” 四人悄声走到大厅另一侧,正面墙上都画着光怪陆离的壁画,不知道燕北声碰了下哪里,下一秒,“吱呀”一声响,竟是一扇门被缓缓打开。 雨差不多停了,门外是一条石径小道湿漉漉的,从祠堂一直延伸至后山,蜿蜒盘旋到转角,看不到尽头。 这应该就是杨鹏口中的那座人迹罕至的后山。 想不到他们误打误撞,竟是歪打正着找到了这里,几人顺着小路往上走,四周漆黑一片,福禄寿便拿出手机打光。 这条窄道从山脚蜿蜒向上,久久走不到尽头,而且越往上走阴气越重,衬得周遭一片安静和死寂,听不到半点活物声响。 “怪不得这地方没什么人来,”泰宁“啧啧”两声,“这阴气重的,我都怀疑里面是片乱葬岗。” 半小时后,乌鸦嘴土地爷狠狠地往自己脸上呼了两巴掌。 山路的尽头,被黄槐树包围着的偌大如篮球场的平地上空,数不清的白旗纸票散落一地,浓密的雾障里露出一个又一个小土包。 纵观整块平地,熙熙攘攘,全是土坟。 福禄寿捡起险些掉在地上的下巴,大气都不敢出:“还真是片乱葬岗啊。” 这边他望着阴森森的坟场一动不敢动,另一边的两个大佬已经毫不意外地抬脚直奔中心,蒲炀还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 …… 福禄寿只得吞了吞口水,抬脚跟上了两人。 “人迹罕至……”燕北声手里夹着张崭新的坟票,要笑不笑地冲蒲炀道,“人怕是前两天刚来。” “这满场的纸钱都热乎着呢。” “应该是前天,”蒲炀面无表情地摸索着手指上的泥土,抬头看了眼坟前的石碑,无字无像。 “这么多土坟,天天烧纸肯定烧不过来,”福禄寿细细簌簌跟了上来,蹲在两人旁边,抱着膝盖问他们:“哎老大,你们说他们为什么要突然上来啊?” “不是突然。” 福禄寿:“啊?” “他们是来下葬的,”蒲炀手掌一摊,指尖的泥土泛着新鲜的水汽,和旁边的颜色略有不同,语气平平,“这是新泥。” “下葬……”福禄寿想起祠堂里的那些牌位,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是祠堂的那些人?” 蒲炀已经站起身,闻言皱了皱眉头,看向燕北声:“你觉得呢?” “多半是,但这土坟上没有姓名,也没有图像,”燕北声目光在他们身后扫了圈,突然开口,“泰宁呢?” 两人转身,却只能看见浓雾,刚才还在后面的泰宁完全没了踪迹。 福禄寿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里面的主角就是被坟里伸出的手一把抓了下去,有点怂,往两人身边靠近了点儿:“这个坟里不会有东西吧?” 蒲炀扭头,用一种“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当然。” 福禄寿的脚一软。 紧接着,他又听到燕北声带笑的声音响起:“你老大说的是尸体。” “坟里没有东西才不太正常吧?” …… 福禄寿默默站直了些,决定闭嘴保平安。 但是当他脚下踩到某个软乎乎的东西之后,想开口已经来不及了,福禄寿脸红耳赤地张大嘴,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悄然抓住自己小腿,尖锐的指甲在皮肤上猛地刮过,将他死死往下拽。 福禄寿说不了话,只能看着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胡乱扒住一块石碑边缘,拼命和腿上附着的手掌角力。 可他实在是太小看这枯骨手掌了。 不过短短几个瞬间,福禄寿的指尖就被迫脱离石碑,嘶啦一声,脑子的最后一根弦也被扯断,他别无他法,只得在最后的巨大拉力中死死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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