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黄鸢又问了声,隔得有些远,朝他笑了,女孩子的笑意太美,黄城坐在草地上,第一次,像其他孩子一样叫她,说“阿鸢,我在呢。” 即使他知道,自己这么轻松,只是因为离开的,像风筝断线的喜悦。 可他太久没关心别人,没有看到自己的身后,也有一个模样周正的男生,和他贴得有些近,看着远处的女生,长长久久地笑着,眼里笑出了光。 他走的时候听说黄鸢和周国昭,自家隔壁的那个小子在一起了,黄城也没在意,正好自己走了,也好有个人照应她,自己虽然不待见她,但总归血浓于水。 很多年后的黄城夜夜难眠,每次辗转反侧都是悔不当初,要是自己再多关心一点,也不至于最后这样覆水难收。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现在的黄城出了山,像燕蝶离了束缚,连尾巴也要飘出花来,他很少回去,偶尔会给黄鸢给些钱,留下的时间只够让他听些很少的小道消息。 听说周国昭也考上了大学,出了山,听说黄鸢终日沉迷戏曲,学业一无所成,还听说黄鸢等周国昭上完大学,就会和他结婚,他听过的不少,但记住的实在不算多。 只是想着,在以后周国昭和黄鸢举行婚礼时,他会把工作推开,如期到场,再包上一个很大的红包。 于是他在这个夏天和两人留下一张老旧的相片,写上了名字,鲜有地发到了博客。 心里说,那是他将来的妹夫。 可黄城再看到周国昭时,是在一个很隆重的晚宴上,当时他蹭了个位置,是当地市长女儿的订婚宴,等他跟着众人拍手,看着那个春风得意的青年,才发现,那竟是自己的好妹夫,周国昭。 他和周国昭打了一架,活生生在周国昭眼角开了道口子,并质问他黄鸢怎么办。 可周国昭却笑了,身上没有半点青山村的气息,一副精英样,他反问黄城:“你当时一走了之,不就是不想要这个拖油瓶吗,你又有什么资格把她扔给我?” “要怪就怪黄鸢运气太差,有你这样一个哥哥,再偏偏摊上我。” 再后来,那是黄城最后一次见到黄鸢,隔着一栋实验楼高的距离,黄鸢握着围栏,光着脚,身上穿着她最爱的戏服,从顶层一跃而下,像一片惊鸿自天扬。 黄城目光呆滞,整个人被傍晚的余晖烘烤着,麻木过后,突然想到了那首很久以前,黄鸢在院子里放过的曲子:“末了一片飞鸿自天扬,我许你满身荣华与名利,死生皆命。” 扬上天的飞鸿是纸鸢,是断了线的燕蝶,许了富贵荣华的又是哪家负心汉,该生的死,该死的生,有那么个瞬间,黄城觉得自己的确该死。 可是谁又说了死生皆命呢? 黄城葬了黄鸢,得知她肚子里有个孩子,五月有余,再见不得天日。 日后夜夜,他都叫她阿鸢。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去墓园看她,很诚心地祈愿,惟愿地下的路好走些,惟愿天上的法公平些,那些他欠她的爱与公平,他花了很久去还。
第十九章 进入幻境的人最忌讳的是共情,也称通灵,当他的情绪受影响越大,也就越难破境,而破境的方法有很多种,蒲炀也不是第一次进入幻境了,竟然还生出点熟捻,画面一转,此时的黄城对着书架后那座佛像开口:“看完了,是个很悲惨的故事。” 佛像略微一动,握着权杖的手就转了个弯,刺耳嘶哑的声音从虚空传来:“没了?” 坐着的“黄城”沉思了会儿:“也还有,那两个女孩子和你无冤无仇,把人交出来吧,我也好有个交代。” “我也不想的啊,”佛像僵硬的脸上仿佛都跟着带上委屈,“可如果不找她们,我就维持不了这个形态了。” “死了的人用得着维持什么形态?”蒲炀还是无悲无喜的声音,不带一点私人感情,“倒不如好好走过黄泉路,望乡台看完一遭生死,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 “没用,我冤孽重,罪孽也重,这一生不能善了,到阴司也不过是受尽酷刑,生不如死。” 蒲炀抄起手,平静开口:“那怎么办,你不放我出去?”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佛像,好似随意道:“还是说,你也被困在这里了?” 佛像的笑声倏尔停住了。 “是你搞的鬼??” “一点小把戏罢了,”蒲炀原话奉还,“只是你再不出去,外面的人估计要找进来了。” 佛像也感受到了整个幻境的异动,天花板如同受到外物震慑摇晃不止,她怔愣几秒,才察觉到什么,才哼笑一声:“四娘说的果然没错,这燕始祖还真是爱管闲事。” 蒲炀心里微惊,面上却恍若无事,笑着道:“看来你还是不愿出去?” 下一秒,锁链如磐石滚动顷刻出动,尖端利刃般撞过佛像,“砰”一声,竟是直接将佛像裂了个粉碎。 那缩在佛像里的煞灵没了容身之所,只得狼狈逃出,像一缕黑烟覆在墙上,戏服碎片搭在身上,蒲炀收力,还是没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我再问一遍,你还是不愿意出去吗?” “你到底是谁?!” 寻常人入幻根本无法察觉,就算有所察觉也绝对不可能能够行动,更何况是不属于幻境的外物。像他这样的,按理来说道行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可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又怎么能做到? “我是——”蒲炀话音一顿,垂眸看向无名指——曾经有过一根红线的地方,现在又开始发痛,他眯缝了下眼睛,伸出去的锁链松松垂落在地,整个人身上的灵识瞬间黯淡下去。 天花板“砰”地一声爆裂,噼哩哗啦的墙皮掉落下来,漫不经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抹血红若有风声,扬起又掉落,来人还相当有礼貌地往门上敲了敲,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响起:“不好意思动静有点大,我来找个人。” 覆在墙上的煞灵只能看到来人的头顶,乌发如瀑,衬得血红色的长衫都艳丽了几分,下一秒,那人抬头,它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内里盛着光,眼尾扬成了钩子,所以常常看起来带着笑意,可现在那双眼里全是寒霜,即使他的声音很轻,也让人毛骨悚然:“没听见吗?我问你话呢。” 煞灵瞬间瘫软下去,它想到了四娘对它说的话,传闻北域始祖燕北声,就喜着红衫,面目俊美……而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冷血至极。 燕北声没等到它的回答,也不生气,反而随意地四处扫了一眼,视线一凝,停在了窗帘之后。 “原来没事,”他长眉稍扬,显得有些意外,但话里却带着笑意,像在逗人,“躲着我干嘛?” 风声呼啸而过,素色窗帘被高高吹起,犹如一幕长屏,屏后的人靠着墙,长腿随意交叉,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竟是蒲炀的原相。 蒲炀盯着他的左手无名指,半晌,才哂笑了声,很轻地开口:“我是该叫你燕南呢,还是燕北声?” 燕南燕北,也只有面前的这人才会起这种名字。 燕北声还真垂眸思考了几秒,笑着看着他:“燕北声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蒲炀了然地点点头,明明面无表情,却莫名显得过分的冷,他没再看燕北声,伸手将锁链一挥,牢牢锁住了那只煞灵,然后抬脚走向窗外:“走了。” 一阵天旋地转,等蒲炀睁眼,戏曲室空无一人,整个房间因幻境破灭受损极重,地板炸裂成块状,戏服碎成了布条,散乱在四处,那个被牢牢锁上的柜子终于在此刻发出一点动静,蒲炀走过去敲了敲,里面立刻传出更剧烈的撞击声。 他隐约猜到了里面到底是什么,把锁链放出来,两个煞物被死死禁锢着,蒲炀踢了一脚锁链,叮当作响的声音响起:“钥匙。” 稍大的一点的煞物憋屈地发力鼓劲,两秒后又弱弱地恢复原样,索性破罐破摔,装作没听见。 语言沟通不畅,蒲炀只好采用暴力手段,一张符纸飘落出去,在碰到柜子的下一秒,只见蓝色火焰以星火燎原之势飞快地将柜子包裹起来,“轰隆”一声,整个柜子被拆成了几块。 而在柜子里躺着的,是一个瘦削得皮包肉骨头,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发丝散乱,浑身脏兮兮的女生。 那是失踪多日的李妍。 他正要将李妍扶起来,就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紧接着,他听到了泰宁痛苦的叫喊,然后是福禄寿…… 蒲炀来不及多想,将李妍身上的绳子解开,中指在她身后映了个诀,直接从回字走廊上翻身跳了下去。 大厅里一片狼藉。 地上,墙上,全部是血,泰宁和福禄寿躺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过,旁边的周国昭和黄城已经不省人事,唯有坐在茶几上的燕南,视线从地上的人影扫过,然后落在门口的蒲炀身上。 他手里拿着把刀,锋利的刀面被染得血迹斑驳,连同他胸口也模糊了大半,可他却朝蒲炀笑着,说:“轮到你了。” 蒲炀看着他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血一点一点从刀尖滴落,汇成一条弯曲的线,终于,血迹到了头,燕南和蒲炀隔得极近,他脸上也沾了斑斑血迹,就垂眼看着蒲炀。 然后抬手,猛地往下一挥,刀尖却是朝着自己的。 蒲炀意料之中地拦住他的手腕,燕南力气太大,蒲炀废了好大劲才把刀口转了方向,然后借力使力,按着燕南的手往回猛收,带着狠力扎在了自己腹部,皮肉被破开的撕裂声连同剧痛一起发生,他几乎是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默念了一道诀,天旋地转,蒲炀在巨大的风声中闭上了眼。 再睁眼,蒲炀先不动声色地观察一圈四周,还是刚才一模一样的戏曲室,连散落在地的戏服都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自己无名指上悄无声息牵连出的红线,隐秘地落在另一头面无表情的燕南指缝中。 蒲炀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燕南眉毛皱起一点:“入幻了?” “进了个梦中梦,”蒲炀简短道,与燕南目光相撞后不自觉地一顿,燕南脸上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撕掉了,不知为何,他看着燕南的脸,却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场梦,与燕南八分相像的燕北声,懒懒散散披着长袍,撕开幻境而来。 幻境因主人的主观意识不同会表现出很大的侧重与详略,但一般来讲,不相干的人想要干涉幻境真的非常难,而毫不相干能进入幻境的人,更是凤毛麟角,但蒲炀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了句:“黄鸢呢?” “不见了,”燕南淡声道,“福禄寿和泰宁去找了,应该跑不远。” “她不会跑的,”蒲炀偏头咳嗽几声,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线,“这个戏曲室和实验楼019号房间如出一辙,如果我没猜错,实验楼应该是韩鸢设的一个幻境,福禄寿他们从来没有找到过它,因为它根本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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