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围着的婴煞此刻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竟久违地活跃起来,跃跃欲试想要挣脱束缚,和全方位旋转的罗盘同频。 就好像下一秒,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蒲炀闭上眼,在铺天盖地的煞意中液了张符,追踪煞灵,可染着蓝焰的符纸如同迷了路的无头苍蝇,在整个房间毫无规律地乱窜。 蒲炀紧紧皱起了眉。 但紧接着,他看见那张符纸慢悠悠地粘在了那面巨大的书架上。 蒲炀一步一步走到书架旁,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倾身,探出二指往墙上敲了敲,立刻传回清脆的回音,他凝神向前,手指往墙上敲了十余次,次次都是清脆作响的声音。 终于,他在墙角停下,收回了指结泛红的手,无声地笑了声——这面花大力气装修成整面书架的墙,是一面空墙。 可是自己要怎么把墙拆开呢? 蒲炀没思考多久,站在原地拿出了锁链。 那锁链上套着的是他们在李妍家抓到了煞物,刚才不够直观,现在蒲炀是看清了,煞物体积在巨大的吸引力下成倍增长,乌重黑沉的煞气险些撑破锁链,蒲炀特意把力气松了些,就见那煞雾在下一秒直直冲向书架,“哗嚓”一声,正面书架连同墙应声倒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声。 蒲炀扫开那层薄薄的灰尘,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构造,那是一个回字形走廊。 难怪不得,原来这书房已经被四四方方包裹起来,煞气自四周弥漫,也就形成了刚才那种感觉得到但发现不了的情况。 他没迟疑地抬脚迈了进去,这回廊造得小,前面狂奔的婴煞如同引路人,带着他飞速抵达一间小而狭窄的房间。 门把手透着光亮,应该常有人来,蒲炀推门而进,开灯,只粗粗扫了一眼,就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这是一件戏曲室,随地摆着戏服,大鼓,二胡还有各种各样唱戏用的东西,非常杂乱,看起来主人并没有用心打理。 可这都不是重点,在蒲炀看到那个上着锁的柜子时,才真正觉察到了,这个房间,除开没有飘窗,其他的陈设和实验楼的019号房间竟然一模一样! 前面的木桌上静静躺着一套大红戏服。 蒲炀抬手抚过戏服,发现旁边有一张《还乡的剧本》,这次是原版,并非改良的剧本,可那后半部分依旧被划上了个大大的叉,明显地昭著着主人的厌恶。 或者是,不愿承认。 蒲炀又仔仔细细地将剧情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所有的线索在须臾之间被连接成串,他终于明白了两段莫名其妙的戏曲在这中间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问:“小师傅,你在找什么?” 蒲炀翻动的动作一顿,转过身,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倚在门框的韩鸢,正柔柔弱弱地笑着看向他。 脸上还披着一张死板的面具,蒲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韩鸢:“证据。” “哦?”韩鸢还是笑得温和,苍白的面色难得现出生动,“小师傅在找什么证据呢?” “找我们曾经见过的证据。” 蒲炀八风不动,手指松松撑在桌面,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此刻却奇异地绽放出半点光彩,韩鸢听见他说的话,突然笑出了声,露出白牙,向他走近:“是吗,正好,我也有点想说的。” “实验室一别,你比我想象中来得还早,蒲老板。” 蒲炀毫不意外,他只粗粗易容,普通人看不出来便罢,那些东西一闻就知道是他,到如今,也没什么伪装的必要,蒲炀抬手撕掉面具,也拿着细长的锁链和她问好:“很抱歉三年前遇到你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节哀。” 这问好多少有点挑衅的意思,韩鸢却没生气:“我故意的。” 是故意流产两次,故意在实验楼闹鬼,还是故意和夏莱李妍走得近,蒲炀没问,只说:“为什么?” 韩鸢却眼尾上扬,又露出笑意,说:“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们这种只有一条路走的人,从来不问这个。” “因为它没有意义。” 她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无论是自己短暂的一生,还是这浑浑噩噩的数载,她从来都没有选择?别人能选的,于她都是死路,都说天大地大,可为什么人来人往,偏偏容不下一个她? 蒲炀没有半分动容,反而无情道:“你既然不愿意告诉我,又专门把我引到这个地方做什么?” 他不等韩鸢回答,又接着说道:“还是你终于幡然醒悟,知道黄城来了这里,在一次又一次利用他之后终于生出了一点悔悟之心,想要救他了?” “可你明明知道,他今天来,是来帮你讨回你所谓的公平的,黄鸢。”
第十八章 面前的人有片刻恍惚,然后才摇摇头,目光感慨地放在虚空中一点:“黄鸢……好久没人这么叫过我了。” 黄鸢靠着墙,很怀念地看着那套戏服:“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蒲炀偏头笑了声,“是还乡的故事,还是你的故事?” “又或者说,还乡就是你的故事?” 黄鸢怔愣几秒,然后赞赏地拍了拍手,脸色依然是高傲的:“蒲老板真是个聪明人,你怎么猜到的?” 蒲炀平静道:“我原来一直在想,这两段后半部分截然不同的戏曲究竟代表了什么,看似毫无关系,可仔细想来,它们其实代表了两种命运,一种是情郎背叛了姑娘,一种可以说是姑娘背叛了情郎,你在戏剧社里,专门把第一种改成了第二种,我猜测——” 黄鸢看着他:“我是第二种?” 蒲炀摇头,很浅的瞳色在灯光下折射出晶莹般的琥珀,一字一句道:“恰恰相反,你是第一种。” “一个死了也不肯离去,煞费苦心这么多年也要留在他身边的人……不过是因为你至始至终都不愿相信,是周国昭背叛了你。” 所以黄鸢改了名字,也还是固执地保留一个鸢字,只希望周国昭叫她的每一声“啊鸢”里面,都能透过如今看见过去的影子,所以她特意将还乡的后半部分改成了情郎始终如一,一往情深,她念着的,想要留着的,一直都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周国昭。 一切的一切,现在这个故事里的每一个脚本,都不过是黄鸢给自己建造的围城,里面是她渴求的所有泡沫和幻影,而她是这座城里最忠实的战士,盔甲附身,长矛缨帽,不让外人有半步亲近。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回形走廊对侧飞速靠近,可谁也没去管外面的声音,蒲炀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黄鸢:“今天的黄城,就是想要亲手进攻城池的入侵者,我也是收到他来的信息才想明白,黄城说的公平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为你报仇。” 如果说他们之前一直没想通黄鸢和韩鸢的关系,也是黄城的到来,桌上的一纸戏谱,和黄城博客上的一条更新,他说过,在黄鸢死之后,他才知道,黄鸢当时是怀孕的。 而自己在韩鸢手上看到的那一条血纹,笔记上记载,正是孕煞才有的标记,为什么他们抓的那个煞物会发疯了一样挣扎,此刻也有了答案——它只是在找妈妈。 实验楼夜里的啼哭,唱着戏曲的戏服女人,日复一日演着一段被改编得面目全非的戏曲……终于在此刻,有了答案。 蒲炀回忆着在实验楼的那晚的每一个节点:“所以实验楼的19号房间是你的幻境?” “是吧,用了个简单的脱壳术,我可是制造幻境的一把好手,”黄鸢笑容诡异地放大,声音越来越轻,逐渐从他耳边远去:“就好比现在,蒲老板,体验一下吧,我的本事。” 悄无声息间,蒲炀睁眼,已是另一番光景。 “公子入堂几何问?原是小女不懂情爱,也不懂痴恨……”瓦房中庭,陈旧的八仙桌上摆着台收音机,婉转抑扬的戏曲从中间传出,旁边立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唱着。 “末了飞鸿一片自天扬,我许你满身荣华与名利——” “阿鸢,快出来,国昭来了!”一个面容青涩,衣着朴素的女生探出脑袋叫了一声,声音转眼就跟着春风跑远,“趁着这会风正,别耽搁。” 被称作阿鸢的女生亮着嗓子应了声,然后才小心翼翼敲了敲书房的门:“哥,我先出去了?” 里面的人不知在干什么,并没有答话,阿鸢踌躇半晌,抿着嘴唇推门而入:“哥你听到——” “滚出去!”处在变声期的男生粗暴地打断她,眼睛里盛着怒火,“谁准你进来的?你没看我在复习吗?” 外面的人没了声响,再过一会儿,那扇木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蒲炀看着桌上的复习试卷,知道他这是入了黄鸢自己的幻境,而他待着的这副身体,应该就属于黄城。 只是看不出来,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好。 黄城对这个唯一的亲人似乎并没有倾注太多情感,没有半分好脸色不说,黄鸢要是不叫他,他能在书房里呆上一整天。 桌上的各种复习试卷满满都是笔记和纠错,书本被翻磨了边,书房正对重重叠叠的高山,黄城偶尔会停下笔,望向延绵不绝的高山,然后又一次下定决心,埋头学海中去。 他一定要走出这里。 黄城不喜欢青山村,从他明白不仅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养活一个妹妹开始,村里的孩子都是野孩子,身上常常带着很恶心的黑黝黝的泥巴,男人女人坐在一起的最大乐趣是编排别人,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发散出令他作呕的气息,他曾经在月光下看见隔壁的农妇和单身汉苟合,那个女人的儿子他认识,叫周国昭。 他将自己和整个青山村隔绝,连带着带着很浓重青山气息的黄鸢,很多时候他想要是自己没有这个妹妹,是不是会更轻松一点。 考上大学,从此把青山村从自己的血脉中斩断。 可在黄鸢早起把煮好的面条端给自己时,黄城又想,算了,有个妹妹也无伤大雅。 那是他待黄鸢最好的一日,大概是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鲜有地跟着黄鸢去山上放风筝,风筝是一尾燕蝶,黄城从来没给她买过这个东西,不知她从何得来。 但看着风筝上天那一刻他是很轻松的,东风很趁时候,将燕蝶的尾吹得很高,看起来就像是摆脱了那根碍眼的束缚,变得自由自在起来。 黄城面带笑意地瞧着风筝底下的那个女孩子,和自己骨肉相连的亲妹妹,好像因为把风筝当成了自己,黄城觉得自己也跟着挣脱了束缚,所以格外开怀,看着黄鸢也不像以前一样碍眼。 他听见黄鸢很大声地叫自己哥哥,旁边围着些孩子,黄城一贯讨厌的那些,但他这一次没有皱眉,反而久违地应了黄鸢一声,说“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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