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你睡着后很难被声音叫醒,要碰你你才会醒。如果听到一点声音就醒,你就根本没法睡了。” “是呀。”贝洛揉了揉腿上的猫。 猫滚了几下,伸个懒腰,跳下去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猫离开后,贝洛抬眼看向尤里:“你憋了这么多话,宁可和猫说也不和我说?” “不是故意要避开你的,”尤里说,“一方面是因为看你忙了一天,觉得不该再找你说话了;另一方面……” 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贝洛起身,在灶上烧起开水,从橱柜上拿出茶杯和茶包。 他边做这些边说:“另一方面是什么呢?你怕从我这听到不想要的答案,对吗?” 尤里说:“是的。万一你告诉我,我的家人确实就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贝洛说,“证据就在你自己身上。” “怎么说?” 贝洛说:“你从小到大一直认为自己是普通人类,一直保持着稳定的情绪,直到不久前才首次觉醒。我问你,当我说你不是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快就接受了?基于做人的常识,你会提出一点疑问,但你并没有打从心底里去抗拒、去否认这件事。” 尤里点头:“是的。确实有点小小的新鲜感,也有一些疑问,但程度还好,没有电影、小说里那些主人公的情绪那么激烈。” 贝洛说:“这是因为你的灵魂醒来,它已经把真相告诉了你的身体。我只是用语言点破了这件事而已。实际上,是你自己叫醒自己的。” 尤里问:“醒了之后呢?就会疯掉吗,像马尔科那样。” “也不一定,”贝洛说,“就像每个人都有个体差异一样,精灵、换生灵也有个体差异。有些精灵会迅速失去人类心智,也有些不会,或者过程很缓慢。总体来说,觉醒时年纪越小就越难保留心智。无论换生灵是否‘发疯’,他们都会打从心底里明白自己并非人类,会建立起新的自我认知。‘身份认知’是个很微妙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对别人假装,却骗不了自己。情绪无法违背灵魂。” 尤里仔细理解了一下这些话,逐渐放下了心。他最后确认道:“也就是说,既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人,就说明我小时候没有觉醒?既然没有觉醒,就不可能操纵液化气?” “对。也许你小时候经历过很多奇妙的时刻,比如发现动物排斥你,比如意识到自己有些地方和别人不一样,比如不知疲倦……但这些都不能叫‘觉醒’。你用常识把这些事全都解释掉了,合理化掉了,所以你的灵魂仍然沉睡着。” 贝洛说完,正好热水开了。 他去关掉火,沏上茶,补了一句:“……还有,即使你觉醒了也不能操纵液化气啊。我可从没见过操纵液化气的精灵。” 尤里笑着问:“那传统煤气呢?天然气呢?” “下次我和村民们商量一下,找个安全的地点,弄两罐液化气给你试试。” 虽然是开玩笑,但这玩笑倒提醒了尤里一件事。 他说:“瓦丽娅说我能操纵寄托了感情的物品,我想多试试,看是不是她说的这样。” 贝洛说:“嗯,当然要试。明天我带你去见见村里其他人,大家互相认识一下。有的人很擅长引导精灵,能试出你的能力究竟如何。” “他们能接受我吗?”尤里问。 “为什么不能?” “呃,就是……你们这个团伙不是换生灵的敌人吗?村里其他人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吗?不会排斥我吗?” 贝洛笑着摇摇头:“我们不是换生灵的敌人,甚至可以说恰恰相反,我们愿意与精灵、换生灵做朋友,但失败的次数远远大于成功的次数,一旦遇到像马尔科那样失控的情况,我们就必须保护无辜的人……其实我们一直很想要新的精灵朋友。所以树篱村不但不排斥你,反而还盼望着你的到来。” “真的啊!那就好!” 贝洛坐回桌前,在两人面前各放了一杯茶。 茶包的颜色已经晕开。贝洛又打开一个小瓶,用滴管在茶里加了些类似糖浆的东西。 尤里问:“夜里喝茶,我们还睡不睡觉啦?” “这种茶能安神,”贝洛说,“喝了就去睡吧,不用上闹钟,白天自然醒就好。” 尤里端起杯子。茶中逸出清新的柑橘香,混杂着紫罗兰和薰衣草的气息,喝到嘴里之后,余味中还带了淡淡的酸甜味。 喝下茶之后,尤里已经想象出了愉快的新生活:和一大群人住在一起,融入群体,认识新朋友,大家虽无血缘却成为了家人,再认一个无血缘的妈妈……呃,虽然妈妈不能算是真妈妈…… 这种生活对尤里来说很熟悉,是他从小就习惯的模式。他求之不得。 尽管凌晨才入睡,早晨七点尤里就自然醒了。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客房,洗漱完毕,去厨房倒了果汁,烤了面包,煮了热水,泡咖啡,坐在餐桌前等着贝洛。 听说今天可以见到村里其他人,他非常期待。 尤里吃完早饭时差不多是七点半。他又等了一个钟头,贝洛根本不起床。 他上楼去叫贝洛,贝洛的房门反锁了,敲门也没人回答。 强行闯入显然是不行的,于是尤里只好下去再等一会儿。 到了九点,尤里满屋子找猫。猫不见了,可能它藏在什么犄角旮旯里,也可能出去溜达了。 想到猫可能出门,尤里改为满屋子找窗户。 果然,二楼有一扇窗户开着条缝,外面是屋顶,从屋顶能跳上附近的矮墙。猫肯定是从这里出去了。 尤里想:猫能出去,我也能。 于是他把窗户彻底推开,钻出去,走上了房顶。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猫能走的路他都能走,什么屋顶、矮墙,对尤里来说小菜一碟。 尤里一路跑跑跳跳,终于站在了村里小路上。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我要从窗户出来?还走房顶、跳墙头?我明明可以正常地开门走出来啊!我是人啊,嘿,我突然给忘啦!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于是尤里开始正常地走路。 既然贝洛不起床,他就自己在附近散散步,在屋里干等着实在太无聊了。 远处隐约有人声。尤里向声音走去,来到一处果树园外。 园子只比普通人家院子大一点,里面的果树有好多种,尤里只能认出李子。 一男一女两个村民正在采摘果子,看到尤里,他们停下手里的工作,很亲切地对尤里打了招呼。 尤里礼貌地做出回应。他心终暗暗疑惑:我明明是陌生人,他们看到我怎么一点也不吃惊啊,就像他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一样…… 背后传来小狗的吠叫声。尤里回过头,视线向下,看到一只混血小黑狗和一只奶油色拉布拉多。 小黑狗冲他狂叫,拉布拉多还挺冷静。拉布拉多穿着深蓝色背心,身上除了牵引绳外还连着像扶手的东西。 尤里认出了这套装备,看来它是条导盲犬。 狗的主人就在旁边。她是一位目测有八十岁以上的老妇人,戴着墨镜,看来确实是盲人。 尤里主动和老妇人打招呼,老妇人的态度也很平静,也好像已经认识尤里了。 离开果园后,尤里继续在小村里散步,沿着坡道走向地势更高的地方。 之前坐车回来的时候,当车子和村落有一定距离时,尤里远远看到村子最高处有个很特殊的建筑。 是一团灰色,像是城墙遗迹,也有点像修道院什么的。尤里很好奇那是什么地方。 昨天他光顾着和贝洛聊别的,一时没想起来问。 现在时机正好,他打算过去看看。
第15章 如此迎客 尤里沿着蜿蜒的坡道来到村子另一端,也就是山坡的最高处。 他如愿找到了灰色建筑。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石制大屋,环绕整个村子的树篱在它身后收拢。 之所以尤里一眼就看出“无人居住”,是因为大屋外墙和石阶上到处都是风蚀痕迹,门窗都不见了,也没有安装新的,只留下内外通透的一个个方洞,在外面一眼可以看见内部,里面没有任何摆设和装修,只剩下最基本的房屋结构而已。 尤里走进大屋内,漫步到了一个像是舞厅的大房间。 这里两侧共有六根石立柱,每个立柱上都雕着不一样的浮雕,浮雕的细节被侵蚀了很多,但还能看出大致形态,它们两两一组,描绘的分别是各类草木花卉,高山与河流,太阳和月亮,每组上都有表示风的线条。 大厅尽头,有一些东西吸引了尤里的目光:是一套带画板的画架。 木画板上有贴过东西的痕迹,应该是裱过纸张,纸已经被画师拿走了。画架旁摆着凳子,凳子上还有个速写本,画架槽里有一些小小的铅笔头。大概是哪个村民留下的吧。 尤里走过去,抬起头,顿时明白了画具的主人在做什么——他在摹写拱顶上的古画。 大厅拱顶上有一副斑驳的画作,受损挺严重,估计是长时间缺乏保护,现在想救已经晚了,所以有人在这里抓紧时间临摹。 通常这种画作都是宗教题材,但这幅画并不是。 古代宗教画都有特定套路,比如拿着剑的是谁,踩着龙的是谁,吹喇叭的是谁,和羊在一起的是谁……哪怕画师不同、技法不同,也可以从这些特征判断出画中人是谁。 而这幅画不同,画中人没有任何传统角色特征。 整体来看,画面描绘的是一群人在山林花丛间奏乐、起舞。再仔细看,这些“人”好像不全是人:其中有的人身材极为矮小,长着巨大的鼻子;有的人背后有隐约可见翅膀,一些翅膀类似蝴蝶,还有些类似蜻蜓;有的人身体上缠绕着藤蔓,手指尖上长出小小的嫩芽;有的人身在溪流中,腿藏在浪花里,身边有鱼儿跃出水面…… 画面的最中心,各种花草繁茂生长,形成一个圆形装饰框,框内有更小的人,他们脚下也有些花花草草,但身上没有翅膀或枝丫,形象看起来比较朴素。 拱顶画古老朴拙,尤里一时分辨不出这种框内的“小”人是表现什么。可能是表现儿童,也可能是画师在试图表现透视关系。 人物们的衣着也很有意思。有些人衣着暴露,像是茹毛饮血的年代,也有些人穿着类似中世纪风格的衣服,而且人物风格的时代感与房子的建筑风格不太相符。 起初尤里猜测,可能画师本人生活的年代比较近,他故意描绘古时的人物,但即使如此,他使用的技法也不该是这种古老朴拙的感觉…… 大屋的建筑风格也有点古怪。它绝不是本地的中世纪遗迹,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风格,充满了混搭痕迹,外轮廓像十七世纪以后的建筑,大厅像佛罗伦萨万神殿,大厅外的回廊又带了点土耳其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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