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云神情微僵,随即又不服输道:“读书写字有何难?习武耍刀,增进修为才是最难的事情。不过我先说清楚,我不懂家务事,也不会煮饭,只有借刀杀人还算凑合。” 鹤渊蹲下身,目光落在叶轻云身上,他的声音中虽仍残留笑意,神色却很认真:“我既不需要你为我洗衣煮饭,也不需要借刀杀人,”他顿了顿,“这个人情,便先欠着吧。” “可我不想跟在你身边,也不想离开岐山,”叶轻云皱了皱眉,下意识脱口而出:“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存一些蝶磷送予你。磷粉无色无味,一旦溶入水中,任何人都无从察觉它的踪影。” “我知你讨厌欠下人情,故取而代之的是,”鹤渊的指尖点在叶轻云的额上,向后轻轻一推:“你暂且留在我身边,跟我学习仙法,直到我遇到何事需你相助。如果你愿意唤我一声师父,我并不介意。” 叶轻云抬头看着他,目光澄澈而清亮。他没有应声,而是低下头去看花田地间相斗的小虫。 神仙降世,其中定有缘由,但他并不想被卷入这场由天人泼下来的浑水。原本想早日还清他欠下的人情之后,待神仙离去,便再悄悄回到岐山。 鹤渊发觉面前的少年反应冷淡,也并不勉强:“如果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只要你谨记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就已然胜过留我身边受教百倍。” 他从储物戒中取出雪白的瓷碗,将小锅里火候正好的药汤倒进碗中,递到少年的手中。 “岐山被我净化之后,百年内都不会出现凶灵妖物,你因我而失去居所,”鹤渊叹了一口气,“待你痊愈后,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往江南安家。那里尚未受旱灾波及,水源充足,四季如春,算是我还给你的补偿。” 少年端着小碗一饮而尽,药汤酸苦,下意识皱起眉来,吐了吐舌尖,“好苦。” 眼前的一片漆黑却在渐渐消退,视野由那朦胧的模糊光亮逐渐清晰起来,叶轻云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白衣之人的寡淡模样。 鹤渊心间叹息,摆出一小盘蜜饯。这只蝶妖,虽说有了几百年修为,到底不曾与人交流,心性依然稚嫩。 他淡淡道:“吃过蜜饯之后,倘若想离去,那便离去罢。” “江南对你而言,也许是个好去处。南方受水神共工掌管与庇护,二月的春花并不输这里的遍山红枫。首席药修六月香就居住在江南,你若想另习一技之长,我也能将你送到她的山居中。” 鹤渊的声音很轻,让身旁的少年无端地放松了些,“倘若你中意此地,我便送你去江南安居。” 叶轻云垂着头,一手拨弄地上的小虫,声如蝇虫:“有人的地方向来熙熙攘攘,江南和岐山,说到底并无区别。” 鹤渊一顿,还未来得及接话,就听得叶轻云慢声道:“仙君,我原本是居住在桃源的蝶妖,从未与凡人接触过。曾经有些村民误入桃源,误打误撞发现了我们真实存在,我们待他们毫无恶意,以酒菜款待远方的客人。哪知他们离去之后,转头就将桃源的下落告知朝廷。” “桃源无端招惹来无数除妖师,我也被他们一路追杀逃向岐山。” 他的目光投向鹤渊,并未夹杂其他情绪,只是因为鹤渊看着他,他也回以同样的目光。 “如你所见,我能够借助外物招来毒物,比如那只被你拆了的萧,”叶轻云说到那支竹箫时,眸光如秋霜,有些黯淡。他没有指责或抱怨,只是多了些幽怨意味。 鹤渊讪讪,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 “自古以来,七冥阴阳蝶一向是江湖人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天下第一毒,沾上一点蝶磷,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寻找七冥阴阳蝶,取出灵核炼药,或是借蝶毒杀人。” “我虽不懂如何炼药医人,但我们阴阳蝶的蝶毒可没有解药一说。中毒之人,刹那之间就会化为白骨,生出艳红的毒花。”许是提及族人,少年稚气的眸显得骄傲又自豪。他仿佛想起什么而神色微僵,连带着那独有的少年恣意也随之消散,眼尾染过一抹淡红。 叶轻云擦了一下眼角,语调嘶哑而几分寂寞:“我现在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磷粉,走路的时候总会不小心洒出来。寻常蝶虫的寿命,短则一周,长则一月,强大如七冥阴阳蝶,也必须依靠神明的眷顾,才算摆脱蝶虫短寿的桎梏。我成妖全靠运气,虽然已经修行了六百年,悟性却不高,修为尚浅。光是修成凡人的模样,就足用了六百年的光阴。” 叶轻云苦笑了一下:“承蒙仙君的好意。只是倘若你想送我去江南,恐怕我反而会成为你的累赘。” “可你仍然年轻,不该蜷缩于一隅天地,如坐井观天,毫无益处。” 鹤渊叹声,抬手抚在少年人的发顶,指尖掠过柔软漆黑的长发,探向少年的腰间,贴在背脊上轻轻按摸。叶轻云忽然意识到,仙家一向认骨不认容,纵然面前的少年看上去并不算高,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年长者。 寒光一闪,鹤渊腰间的长剑随之出鞘,他将剑柄拍在叶轻云的掌中:“若是做不出抉择,不妨与我切磋一场。若是我赢了,你就随我去往江南。你修为比我落后不少,我会把修为境界暂时压制与你相同,你也可以用我的山河归尘剑。” 鹤渊微微眯起眼,声音忽然冷了几分:“不过,不准用蝶毒弄脏我的剑。山河归尘剑是为天下黎民百姓而存在的,若是杀人斩恶,我只用刀。” 叶轻云一怔。 他似乎对此感到困惑而不解,“可你最初与我相识,用的既不是刀也不是剑,而是那只黑色的琴。那时你不想杀我么?” 出乎叶轻云所料,鹤渊的回应干脆利落。 “抵达岐山前,天宫下达的死亡名册中,确实有你的名字。但我存了私心,不想真的遂天宫之意。”鹤渊淡淡说。 “我若真想杀你,你早就去见阎王爷了,怎可能还这样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蝶虫化妖,难能可贵,既要天赋,又要与朝夕抢夺光阴。我修行千年有余,见过的妖修多为蟒龟之流,他们的寿命以万年为始点,开智化妖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我什么样的妖修都遇到过,唯独蝶妖却还是头一回。”鹤渊的指尖顿了顿,琴音“铮”的一声留下尾音消失在空气中,鹤渊轻轻道:“你都已经如此努力地活了下来,我自然也要尊重你的活法,不愿毁去你的认真。” 叶轻云抬眸,指尖微颤,终是握住了那柄长剑。
第4章 拜师 少年手握轻剑,剑尖朝前,飞身跃起直刺而来。 鹤渊依旧坐在草垫之上并未起身,随手拨弄几下琴弦,他抬头面朝叶轻云一笑,乐声舒缓如清泉流淌而出。 叶轻云只觉那琴音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犹如泉水潺潺却扰动心弦,连带识海深处都动荡不安,位于正中的海涡竟能引来剧烈的风暴。 叶轻云反手插剑入地,原地打坐,企图借助内力来抵御琴音入耳。 “没人会等着你见招拆招。”鹤渊的声音裹挟内力自琴阵直入人心,叶轻云下意识翻身而起,在被鹤渊禁止用毒之后,他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山河归尘剑在初学者的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把毫无杀伤力的剑,只是简单进行着刺、劈、切。 在鹤渊看来,叶轻云用毒的能力虽然强悍,一旦蝶毒对于敌人处于无用功之时,就犹如卸去盔甲,再无御敌之能。 “尽管江湖之中还没有人能够应对七冥阴阳蝶之毒,你也不能过于依赖自身的蝶毒。”鹤渊轻声说,指尖一转攻势,琴音如急雨般骤然猛烈,位于琴阵之中的叶轻云立即抽剑起身。 他将内力尽数注入而剑身似有金光渐显,一人一剑竟在此时产生共鸣。 鹤渊挑眉,共鸣实属在他的意料之外,这倒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如果山河归尘剑接受了他,那就说明叶轻云也能修炼他的心法。 “喂,叶轻云,”鹤渊一时兴起,手掌猛然拍打琴弦,眸底皎亮如天上明月,“你想修炼无问心法么?” 他微微一顿,换了一个问法:“你想脱离妖身,摆脱寿元的限制,往后位列仙班么?” 鹤渊并未等叶轻云的答复,琴音铺天盖地自山居向外扩散,却不含杀意,反而像是兴致高涨来了一场即兴弹奏。 叶轻云仍握着那柄山河归尘剑,他的眼神严肃而认真,并没有被鹤渊突如其来的高昂兴致影响半分。而在他的识海深处,数以千计的红蝶涌现而出,它们型化十字,在识海中央看似无规则地起舞,却又整齐划一地轻盈飞翔。 时而快,时而缓;以快制敌,以快杀敌;直冲云霄,又急速下降。 叶轻云杏眼微怔。他不再肆意出招,一改先前的随心所欲,转而模仿众蝶展现的招式,钻入耳孔的琴音似乎并不可怕。 山河归尘剑在他的手中金光大作,至纯至阳的真气尽数催动内力,山河归尘剑所教导他的剑法在此刻大显神通。 叶轻云踏空而来,一剑既出,霎时破了鹤渊的琴阵! 紧随在其后的第二剑,几乎瞬息间已至鹤渊面前,剑气所带来的气流湿冷而锐利,又快又准地削去了鹤渊额上的几缕青丝。 鹤渊黑瞳闪烁微光,指尖由于太过用力地勾弦而划出血痕,在“铮铮!”两声破音响过之后,竟在剑气逼迫下琴弦寸断! 鹤渊撩起那几根断裂的琴弦察看一番,无奈收手起身。 “还说没有悟性,寻常人可不会轻易与山河归尘剑产生共鸣,更不会被它指导。山河归尘剑乃万年寒冰、极东玄铁所造,乃是至阴至寒之物,虽没有化出灵体却极通灵性。你这一身至阳真气能驱动它,并命令它教导你剑法,实属不易。” 鹤渊接过叶轻云递来的寒剑,从袖中摸出一块雪白丝绸,慢慢擦起了剑身。 叶轻云心底惊愕,杏眼睁圆,下意识问道:“我……我在识海中看见大群红蝶,难道那是山河归尘剑的剑气所化?” “你甚至可以看作,山河归尘剑给予你的认可。”鹤渊收剑回鞘,提剑负于身后,“山河归尘剑乃是我师父亲手铸造,与它相辅相成的仙剑乃是山河日月剑。如果你愿意拜师,我就将它当作拜师礼送给你。” 叶轻云一愣,鹤渊的步伐极快,他走在最前面,叶轻云只得小步紧跟。 这大约是蝶妖第一次靠近其他人,脚下步伐变得凌乱又紧张。 他跟着鹤渊来到了外院内,池塘内不时有七色鲤鱼戏水游动,鹤渊带着他穿过水榭长廊,将落日晚霞抛于身后,任由它们沉入水中。 叶轻云不禁止住脚步,目光望向远方的红云群山,那双清冷的黑眸惊叹不已。 他的手指沾染傍晚时节的微凉,裹在鹤渊的掌心中却被渐渐捂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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