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琼身着火红凤裙,裙摆逶迤,她的目光在楚寒舟的身上停顿了片刻,又转过头一步一步慢慢向上走去。 红裙如火如莲,知琼停在火光烈烈的坛边,衣裙逶迤翻飞,翩跹而舞。 自知琼四岁起,她只会跳一支舞,祭天之舞。这支舞她练了十几年有余,在继承玲珑阁之后,练舞也从未松懈过。 没有人见过知琼的舞姿,就连楚寒舟也从不知晓这么一支舞。因为一旦祭天之舞现世,亦是舞者香消玉殒之时。 知琼又一次转过身,相隔迢迢,笑了起来。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之事,左右不过为了家国天下,为了心底的挚爱之人。 数百人注视着这一幕,知琼温柔一笑,嘴唇嚅动,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又被吞咽回喉。火光炽热,知琼纵身一跃,消失在火坛之中。 她如飞蛾扑火,以凤裙之艳红,权当为他穿了一次嫁衣。 丝竹声依然,楚寒舟却连连后退,最终跌坐在地。 玲珑阁的女子善歌善舞,在她还未成为玲珑阁阁主之时,也曾一袭淡色彩衣,在月下,在他的眸中惊鸿起舞。 知琼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苍云之上仿佛神明击鼓奏乐,忽降滂沱大雨。 说来也神奇,知琼献祭之后竟然天降雨露,渐渐扑灭了连绵不灭的山火。 “神灵保佑我大梁山河永固!” “神灵保佑我大梁山河永固!” “神灵保佑我大梁山河永固!” 呼喊声整齐划一,沈逐喜极而泣,连忙命人奉上供品,以保今年风调雨顺。 隐藏于云野之间的神明身着石青长袍坐在云上,抱箜篌于怀中,指尖拨弦间有雀声和鸣,天地中墨云翻涌而来,大雨随风而至。 鹤渊踏祥云而来,在男子的面前驻留:“我还在想这场神雨是谁降的,果然是赤松子大人。” 男子向鹤渊招手,他的身后跟随两位仙子小童,鹤渊这才发觉那与箜篌和鸣的神禽正是天宫中掌八风消息,通五运之气候的风神蜚廉。 赤松子抬起手,蜚廉就落在他的手臂上,亲昵地啄了啄赤松子的衣袂,如人间所传,风雨双神一向形影不离。 “鹤玄子大人,许久不见。” 赤松子将箜篌立于云间,神色冷淡,他的目光在鹤渊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淡声道:“火灵珠破裂以致神火不灭,故天帝派遣在下前来凡间降下大雨。鹤玄子大人,遗憾告知您,寻回火灵珠的任务已经失败,天帝下旨即刻起返回天宫,禁止在凡间驻留。” “……至于您身边的这只小妖,”赤松子的目光移转到叶轻云身上,微皱了皱眉,“天帝并未过问。” 鹤渊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允许了。鹤渊自幼和天帝打交道,自然明白天帝的言外之意,只要不会威胁到那个男人的权势,天帝也不会过问鹤渊的私事。 “鹤玄子大人,在下多言一句,返回天宫之后,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不要说。”赤松子拨动箜篌雪白的弦,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祝融神君已经被天兵带回了天宫,跟他一同回去的,还有共工神君。” 鹤渊眸色清冽,似笑非笑地嘲讽道:“带?我倒觉得,捉拿一词更为合适罢。多谢大人提醒,既然这场火已被扑灭,鹤渊就此别过。” 赤松子颔首。 云雾翻涌,鹤渊驭云犹如飞箭,却心乱如麻。叶轻云拉着他的衣袖,力度不重,像个小尾巴般黏着他。 小尾巴的存在感显然不低,鹤渊倏然回过神来,半俯下身低低叹了一声,纤长的手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发丝,深邃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叶轻云的身上。 驭云前行的速度忽然减缓,渐渐地停了下来。 “天宫不似凡间,你跟着我并不安全,倒不如你我暂时辞别。我这双手擅长杀人,却不擅长保护。” 鹤渊苦笑,看向叶轻云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无可奈何,白皙而纤细的指尖握着少年微热的手,他自嘲道:“倘若有一天师父不在你身边,又该如何?” 叶轻云闻言,反而冷冷哼了一声。 “师父这话倒是有趣得紧,难道人间追杀我的人还少么?”他冷笑说,昂着头目光不躲不闪,“大道理谁不懂呀?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这本就是一场由天上之人泼下来的脏水?” 叶轻云踮起脚尖,用力地拥抱鹤渊,下一秒化作黑色蝴蝶,环绕在鹤渊的周身,落在他的发间。 漆黑的蝶翼染了一抹白,迢迢看去,仿佛一点落雪落在鹤渊的发上。鹤渊微微一怔,蝴蝶的声音却来自四面八方,在他的识海响起。 “爹娘拼死将我送出族中,是为了延续七冥阴阳蝶的血脉,为了活下去。” “可那样活着,只会感到累赘,疲倦,如行尸走肉,我怎能如他们所愿那样活着?我是世间最后一只七冥阴阳蝶,自始至终都只会按照自己的活法,拼尽全力活下去。” 鹤渊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须臾,他眼帘低垂,沉默下来。 “难道不累吗?”叶轻云突然反问道,“不累么?鹤玄子大人。” “就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能活得恣意洒脱。鹤玄子大人,如果我能活得随心所欲,那么你同样也能如此。” 鹤渊抬头,望向天宫的方向:“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我有这个权力,也只是痴心妄想。” “那时候和现在一样,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活法。我选择跟随在天帝身旁,只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做,那死去的四十九个人中就会添上我的名字。” 叶轻云一愣。 鹤渊摸了摸他的头发,载着叶轻云驾云而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轻声道:“一起回去吧。”
第15章 天狱 回到天宫之后,鹤渊先去拜访了师父渡鸦的住处。渡鸦极少早起,非常嗜睡,虽说是个仙人,鹤渊却始终觉得如果有一天师父死了,那只可能是睡得太久了。 他带着叶轻云走进青莲宫,皱着眉扫视一圈,青莲宫平日里被仙童打扫得非常干净,但用不了多少工夫,就会被渡鸦打回原形。 入目可见到处都是拿来修炼的稀世玉简、法宝,又或是随手丢在地上的珍贵天阶功法,零散的丹药瓶子,又或者炸裂的酒翁。 他这个师父仙术造诣极高,打架从没输过,但除此之外,嗜酒嗜睡,养的仙草灵兽不是枯死就是病死,总而言之从没养活过。 今日的青莲宫却非常干净,仿佛被特意打扫过,就连喝酒的玉杯都被擦得闪闪发亮。鹤渊四处看看,了然于胸,直奔藏书阁,终于在藏书阁里找到了渡鸦。 渡鸦倚在木架旁,手里握着一只白瓷药瓶,睡在书堆里。 师父一如既往穿着一条深红长裙,飞袖飘逸,袖口缝绣了大朵海棠。她睡得正香,小桌上还有几个饮过酒的玉杯,脚旁则是一坛月光酒。 叶轻云从地上捡起一枚酒杯,细闻还能嗅到淡淡的酒香。 “师父,”鹤渊蹲在渡鸦的身旁,小声地唤她:“师父,弟子来看您了。” 渡鸦睡眼蒙眬,半睁着眼,见来的人是鹤渊,起身的动作又倚了回去。她揉着眼睛,困意浓郁,一只手去寻酒杯,刚睡醒就要取酒小饮一杯。 鹤渊不悦,压住她的手,不肯渡鸦去拿酒杯。 “徒儿,才半天的工夫,怎么这么快就又回来了?不是说要好几个月么?”渡鸦打了个哈欠,托着脸神色促狭笑了一下。她的酒坛子被鹤渊抱走收了起来,心底又实在痒痒得很,只能看看酒杯,充当望梅止渴。 “几个月那是在人间的时辰,又不是天上的,”鹤渊把酒坛交给仙童,叮嘱他们不许给她酒喝,“师父只是几个时辰没见徒儿,又馋嘴喝酒了么?” “哦——”渡鸦拉长声音,伸了个懒腰,“那你身后的那只小蝴蝶,就是你之前传纸鸢说要从人间带回来的?” 鹤渊点了点头。他起手掐诀,零散的书简、法宝全都隔空浮起,回归原位。 叶轻云双颊微红,两只手绞在一起,有史以来第一次紧张到说话不利索。眼前的女子是鹤渊的师父,大概也就是他的师祖。 他应该说些什么?在他之前,鹤渊也捡过其他的人吗? 叶轻云脑海中划过生莲曾似笑非笑说过的话,当时他还不甚在意,只觉得能一直陪在鹤渊身边就已经满足。 他出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错过近千年的时光,他不可能争到第一个。在他之前,大概有一个师姐,或者师兄。 或者更多。他总归并不是头一个出现在鹤渊身边的。 “师祖好,”叶轻云开口,“我叫叶轻云,是鹤玄子大人刚收的弟子。” 他松开手,酒杯在他的操控下摇摇晃晃地漂浮在空中,慢慢飞到渡鸦的面前。 少年的神情无辜又纯良,“敢问师祖,叶轻云的师兄或者师姐,到底有几个呢?” 这回不仅鹤渊愣了,渡鸦也微微一怔。 渡鸦终于反应过来,一下没忍住,当即哈哈大笑起来:“你从哪里挖出来这块小宝藏的,竟然还懂得讨好为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这孩子我很喜欢!” 她接过酒杯,无视鹤渊的无奈神情,指尖摸了摸杯沿,以仙气酿酒,一股浓郁的酒香涌入鼻尖,清澈的仙酒满满一杯几乎要溢了出来。 渡鸦一饮而尽,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她放下酒杯,双颊微醺,托着腮笑吟吟打量着叶轻云。 “你哪有什么师兄?不过若是真论起前后,徒儿倒是在凡间捡过一只濒死鹿崽,细心养了好些时日,毛色倒是很漂亮,通体都是白的。” 渡鸦起身,把叶轻云拉了过来,摸了摸根骨,“你没准还见过他的那只宝贝白鹿呢,当年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连碰都不让我碰。哪知喂了几天的仙草果露,白鹿一跃成仙,也算是它的机缘到了。” 叶轻云一怔,原来如此。在他们初遇之时,鹤渊身旁的那头雪白仙鹿,原本只是人间最普通的白鹿。 鹤渊下凡降妖除魔一趟,捡到了濒临死去的小鹿幼崽,还带回了天宫。 “要说妖的话,你还是头一个被他捡回来的,”渡鸦起身,从书架上挑出一卷书籍,扔给叶轻云,“好好修行罢,早日脱离妖身成仙,也不算辜负徒儿的一片赤诚之心。” 头一个? 叶轻云捧着怀里的书籍,忽然就心花怒放,鹤渊眼睁睁看着小孩高兴到神情难掩,身后仿佛有一条小尾巴摇呀摇,乐颠颠地跑到鹤渊面前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生莲那个臭长虫,还说他不是第一个,分明他就是头一个。虽然晚了好几百年,可他还是头一个出现在师父身边的人。 鹤渊不懂小孩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高兴,下意识瞅了瞅小孩怀里的书,还以为他是因为得了新的剑法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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