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有呢? 他想,凡人真的很脆弱,有时候薄薄的刀刃,钝钝的石头都能要了他们的命。他又有点埋怨上冠,早知一路殊途不同归,为何还要与陆生结识。 在没有边界的回忆里拼命奔跑是件很傻的事。白辰跑得腿软,失神地跪坐在地上。 恰好,刀光血影如期而至,是刀刃卷着肉的声音。 白辰不敢再看,捂着耳朵缩成一团。他甚至感觉到脸上落下温热的雨,一滴两滴,汇成长河。 分尸……碎骨…… 白辰的心在滴血,仿佛刚才的每一声刀割,都割在了他的心上。 陆生不是罪大恶极的人,他只不过是想等一个人而已。 他有什么错? 贪恋可望不可及之人,便是错的吗? 骨头的断裂声终于停了下来 。 白辰蜷缩着,没力气起来。再抬眼时,脸颊滑过温凉的泪。 景色渐渐消失,没有上冠,没有书生,也没有凶恶的山匪。 看来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白辰颤颤巍巍,花了好久才站起来,目睹了陆生的遇害过程,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忍不住想,上冠会那样悲伤……是因为愧疚吗? 若不是他无端地下凡走这一遭,陆生被他引向那条满是山匪的路。 这时,新的门出现了。 白辰发狠地掐自己,想要停止身体的颤抖。 不可以放弃……还要继续走下去。 出人意料地,门后不再是鹿鸣观的正门入口。 是黑夜。 破漏的茅草屋顶挡不住料峭的春寒,结满蛛网的庙内没有烛火,只有几缕凄冷的月光。 门前光秃秃的,没有那株梨树。看来这次的时间,在陆生遇害前。 “嘶……” 书生趴在简陋的薄席上,衣衫褪到腰际,从肩胛到脊椎斜横着一片凝着血的刀伤。半尺长的创口触目惊心,疼得他连连吸气,话都说不完整。 白辰没有上前,他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目视着那张颇为阴沉的脸上。 会微微皱眉,会沉着脸,呼吸开始变得缓慢。 和霍玄钰生气时的神态一模一样。 “好,好了吗?” 久久听不到回应,陆生忍不住转头。 “这样挺冷的……” 上冠不回答,拿着准备好的酒坛。 随着陆生的一声闷哼,烈酒喷洒在他的后背上,他似乎疼得厉害,手里紧紧抓住地上铺的一层层稻草不放。 上冠的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怒意:“知道疼刀子砍过来的时候还往上扑。” “我不是怕你受伤吗……没想这么多,真的,是身体自己动的。” “荒谬。我一介武夫挨几道不算什么,可你……你……” 刀口狰狞,似乎长在了这具纤弱的身体上。 上冠仍然沉着脸,看向书生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柔软。 “哪有人这样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当时若不是我及时踢了一脚,那刀就落到你脖子上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知道啊。”陆生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忘了,我在那山匪窝呆了三天呢,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死去。” “我当时想,你一定会来的,所以我的任务就是在你来之前,尽可能地保护那些无辜百姓。” “很好笑吧,我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家财万贯,只是一个穷书生而已。即使这样,我也不想放弃,我还是想尽我所能为受苦受难的人们做些什么。” “可惜,当你真的赶来的时候,我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开始害怕。他们这么多人,都是每天刀口舔血的穷凶极恶之徒。我开始担心你要是打不过他们怎么办……那我岂不是在害你……” 酒气醺人,上冠的眉头终于舒展,神情还是淡淡的。 陆生傻笑着感叹道:“幸好你很能打。” “我不止能打,我还有别的本领。”上冠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浮上浅浅的笑,“比如给一位小书生上药。” 他把绿色的叶子碾碎了,一点一点地敷在陆生的伤口上。 “唉……你轻点,嘶……” 真疼啊…… 陆生的余光落在那双起伏的手上,诧异地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之前给你用的药草吗?原来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歪着的头被人按了回去。 上冠无奈,手上的动作轻柔缓慢:“趴好了,不想伤口发炎就别乱动。” “哦……你知道吗,我开始在这间破庙捡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很难相处。” “你一定要用捡这个词吗?” “俗话说一人不入庙,二人不看井。若不是看你在庙里奄奄一息,我肯定就去别处露宿了。” “我说不过你,你总能搬出一堆典故。” “嘿嘿,我是读书人嘛,还要考取功名救民于水火,肚子里没点墨水怎么行。等我封官加爵,到时候请你当我的护卫怎么样?” 上冠反问:“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春试?” “嘶……区区,区区小伤,我苦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下个月的春试,我爬也要爬过去。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当我的贴身护卫……啊!疼……” “抱歉。”上冠一时失了神,手上的动作重了些,“我无意长留在此,护卫你还是找别人吧。” “啊?你又要去云游四海?” 一阵寒风刮过,陆生冷得一哆嗦。 “好吧好吧,好男儿志在四方。那你以后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上冠没能拒绝地干脆,悠悠补充道,“或许。” 陆生疑惑道:“或许?” “……” 见上冠不再回答,陆生又自言自语道:“等我金榜题名,我打算把这间破庙修一修,门口再种个什么树,你若是再来,肯定能一眼认出,还能有地方歇脚。对了,你来的时候一定要托人给我带信,我好来接你去城中,唔……那时候我应该有一个三进的大宅子了。要是……要是没有口信,我就只好一直在这傻等了……” 他越说越困倦,吸了吸鼻子,嗅到了馥郁的酒香。 “我想起了有首词很应景……” “是什么词?” 难得上冠愿意听他掉书袋。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上冠不得不附身侧耳。 “然后呢?”上冠轻声问。 “然后,然后……忘了……” 陆生沉沉睡去,他应当是累坏了,在土匪窝不眠不休,刚又经历了一番混战,还受了很重的伤。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书生,哪受得了这些。 上冠静静地端详着他的睡颜,小心地为他掩上了外袍,眼神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春日……绿酒…… 彼时的上冠不通人间诗词,尚不知其中含意,全当是书生睡前呓语。许久以后他才醒悟,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怎么可能会忘记…… 只是不敢言说罢了。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此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第34章 春日宴 3 仿佛一场虚幻的长梦。 白辰走出了那间破庙,抬头望着虚假的月亮。 他敲敲心口,变化的情绪如同五颜六色的染料,开始是沸腾着的,最终归于平静,混合出了别样的色彩。 恐怕上冠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文弱的书生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锋利的刀刃。 他是战神,跺一跺脚就能轻松送掉一城人的性命。传闻除魔之战时,某处有一潭孕育魔族的血池,孽物凶悍无比,几乎有着无限再生的能力。 上冠闻讯而来,人还未至,银光乍现,一柄银龙枪砸下去,那一震地动山摇,三千怪物瞬间化为乌有。他花了数十天斩尽池边的孽物,而后又跳进血池里,隔着数里都能听见深处传来凄厉的尖叫。 上冠进入血池的第四十九天,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回不来的时候。 银色的光芒先行破出,虎啸龙吟之势震彻山河。他的眼神狠厉,似乎还没从数天的激战中缓过劲。 与魔相斗,不怕败,怕的是如同恶疾一样的魔气。 魔会饲魔,诱人堕魔,以此强大自己。 因此这几十天不眠不休的战斗,不能有一刻松懈。 上冠出来的那一刻,身上的玄衣染血,腥臭的魔气包裹着他。 一眼望去,竟分不清是仙是魔。 魔族固然可怕,而这位年轻又强悍的战神,何尝不是一念神魔呢? 血池之事只能算是除魔之战里上冠随手解决的一件小事。 上冠战神的事迹从远古讲到如今,也曾有人怀疑过真假,可只要见过他便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岁月的沉淀不会骗人,那久经千年的杀伐决断,早已浸入了战神的骨子里。 一个眼神,一次抬手,神的威严省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云外天的每一个小仙都深深敬佩着他,对他从来都是毕恭毕敬。 白辰想,大概正因如此,才让上冠记挂了陆生许久。 从来都没有人会觉得上冠需要保护。 唯有陆生……不知他的身份来历,仅凭短暂的相识就豁出性命去保护他。 “为什么你没能活下来呢?” 白辰喃喃自语。 他不禁想起上冠在梨树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一阵绞痛。 小狐狸并不明白此刻心中涌现的酸楚代表着什么。 他只知道,书生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善良正直,心怀天下。在遇到危险时,他会奋不顾身冲到刀口前。 他不该这样死去,起码不该这样惨烈的死去。 “若是你还活着,他就不会那样孤单了。” 回头望,身后的破庙渐渐隐没,头顶的一轮弯月消失不见。 该走了。 眼看着第四扇门升了起来,木枝缠成的门,上面开满了梨白色的花。 白辰有预感,他就要触及神力的核心了。 如果把这个神力构造的过去看成一个果子。那他穿过的三扇门可以证明,在这里靠近果核的地方,时间反而要靠前。 简单明了地说,他看到的是一个倒序的走马灯。 由既定的结果,一步一步地往里深入,他的每一步都走向了最初的起因。 白辰没有犹豫,果决地走进了梨花木门。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 纯白色的空间没有边际,巨大的梨树矗立在中央,地面似乎有薄薄的一层水,花瓣飘零落下,点出圈圈涟漪。 白辰试探性地往前走,他看见巨大的枝干中,有一团暖黄的光晕。 温暖圣洁,似乎能洗涤心灵。 地上的水没有因他的脚步而摆出波纹,他是外来者。
75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