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的视野绝佳, 从他的角度可以俯瞰这座城市最为寻常的一角。 窗户的隔音效果很好, 挡出了呼啸的风声,却挡不住楼下被吹得凌乱的树枝,乌云压下来的时候,天地之间都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 当极端天气来临时, 总能让人产生怀疑, 怀疑自己所目睹的情景, 是否属于真实的世界。 或许是受到较强冷空气预告的影响, 纽厄尔医院的人并不多。 这里很明亮, 也很暖和, 和窗外萧索的街景形成了一种滑稽的,近乎是撕裂般的反差。 不知为何, 江秋凉目睹着眼前的场景, 心中隐隐滋生出不安的预感。 “局部开放性损伤, 病原微生物在体内大量复制的过程中释放毒素,影响体温调节中枢神经, 简单来说, 就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烧。” “X光显示骨骼很好, 非常好, 所有的骨头安放在应该安放的位置,没有骨折。我已经初步处理了伤口, 预计一到两天体温会降下来,就算不送来医院,我相信这点伤也不足以威胁生命。” 许恙用中文说完,合上了平板电脑。 “显然,这只是我身为医生,粗浅的个人看法。” 除了躺在病床上微微合着眼闭目休息的凌先眠,坐在病床边的江秋凉和站着的许恙,病房里还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这一排人都穿着白大褂,面色严肃,仿佛躺在床上的人不是受了轻伤,而是重伤时日无多。 气氛颇为微妙。 “凌先生,”为首的白人老头接过身边住院医师递过来的一大束花,用挪威语说道,“我们仅代表纽厄尔医院全体对您的伤势深表担忧,祝您早日康复,如果有任何需要,您可以随时告知我们的医护人员,我们一定会尽到最大的支持……” 江秋凉见过这个人。 他曾经也出现在会议上,当时打断西格蒙德发言的主任就是他,看起来,他是纽厄尔医院颇具有威望的高层之一。 凌先眠脸色虽然比刚出游戏时好了许多,在灯光下依旧泛出釉质的苍白。 很冰冷,在坚硬的冰层之下,有某种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易碎感。 这让江秋凉联想到酒吧威士忌酒杯底的碎冰。 “没必要,”凌先眠打断白人老头的套话,他用相当熟练的挪威语说,“我要办理出院手续。” 主任面露难色:“可以是可以,但是……” 凌先眠掀起薄薄的眼皮,冷冷望向了他。 这双漆黑的瞳孔里不见半点温度,比起户外寒冷的气温有过之而不及,哪怕是从下而上的仰视,也能让被注视者在第一眼察觉到令人不安的警告。 主任的话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有个小护士莽莽撞撞闯了进来。 “怎么了?”白人老头本来就被烫手山芋弄得敢怒不敢言,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送上门的出气口,当即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谁管你的,这么没规矩,没看见里面有人吗!” 小护士大约是没想到病房里会站着这么多人,瞬间静止在原地。 被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她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几秒中,耳朵就红得像是要滴下血来。 “说话!” 主任平地一声惊雷,吓得小护士猛地一抖,顿时三魂七魄强行归位,颤颤巍巍开口。 “媒体……”小护士仿佛刚刚找到自己的声音,“新闻媒体堵在门口。” “什么!” “他们问……”小护士的视线不受控制瞟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凌先眠,又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惊慌移开了目光,“凌先生住院的消息是否属实,是因为什么原因住院的,还有……” “多少家?” “不知道……几十个人吧,设备很齐全,我也拿不准……” 主任的脸骤然苍白。 众人神色各异,躺在病床上的当事人倒是神色如常。 “我不介意上国际新闻,但请你们考虑一下是否承担得起被追责的风险。” 凌先眠耸了耸肩,他的手机在静音状态,但是屏幕一直亮着,不断显示有人来电。 他随手挂断了电话,看起来有几分厌倦。 “如果浪费医疗资源是这里的常态的话,”凌先眠的嗓音很冷,听起来像是暴露在户外冰冷的金属,“我会考虑重新评估这家医院的投资价值。” 妥协是必然的结果。 凌先眠的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准确来说,他在办完手续之前就离开了病房。 没有人在乎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之前叽叽喳喳围着凌先眠的医院高层正在焦头烂额应付大门口的媒体,一时没了聒噪的背景音,四周倒是多了些意外的安静。 作为主治医生,许恙也被抓去应付媒体了。 临走前,一直站在主任身后的住院医师捧着康乃馨拦住了两个人,他的神色略显犹豫,目光在凌先眠和江秋凉之间逡巡了三秒,转向江秋凉。 “先生,这是医院的一点心意。” 江秋凉没接。 还是凌先眠上前,接过了那束花。 “多谢好意。” 江秋凉略诧异,在他的印象中,凌先眠不是这样随意接受他人好意的人。 电梯的下行平缓而寂静。 从医院的内部员工通道到隐蔽的后门,快到门口的时候,凌先眠拉住了江秋凉。 江秋凉以为凌先眠有什么急事,当即停住了脚步。 下一秒,凌先眠的围巾就被围在了他的脖子上。 围巾残留着凌先眠的温度,很暖和。 其实凌先眠穿得也不厚,他身上仅有一点厚度的大衣遗落在了游戏里,围巾还是江秋凉出门前随手从门口的衣架上抓的。 江秋凉伸出指尖,想要阻止凌先眠,结果被凌先眠顺势牵住了左手。 凌先眠注视着江秋凉。 他的瞳孔很黑,即使是仰视也给人不怒自威的寒意,但是此刻,他俯视着江秋凉,眼神很温柔。 “外面冷,”凌先眠开口,有意无意抚摸着江秋凉戴着戒指的左手无名指,“别冻着了。” 不会。 他没有这么娇贵。 江秋凉想要开口,又觉得这句解释很没有必要。 于是他把自己的小半张脸缩在毛茸茸的围巾里,点了点头。 或许是围了围巾太热,江秋凉的耳朵尖有点烫,他努力把脸埋进围巾,不让凌先眠发现。 但是凌先眠应该是发现了的。 因为江秋凉听见凌先眠很轻地笑了一声。 很愉快的,也很罕见。 江秋凉瞪向凌先眠。 他果然在笑,那双冷淡的眼眸中波光流转。 江秋凉更生气了。 凌先眠把康乃馨塞到江秋凉怀里,顺势从他的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花给你,车我来开。” 江秋凉不稀罕,把花重新推到凌先眠那里。 “请这位病人有点生病的自觉性,生病开车是非常危险的驾驶行为。”江秋凉呛凌先眠,“而且这束花是别人送你的,又不是送我的,请戒掉借花献佛的坏习惯。” 说着,江秋凉一把夺回了凌先眠掌心的车钥匙,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后门。 “吃醋了?” “没有。” 不消几步,凌先眠就赶上了江秋凉,他一只手抱着花,一只手揽住江秋凉,任由康乃馨的花瓣被风吹散,语气愉快:“好,男朋友说什么都对。” “我说什么都对?” “嗯。”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凌先眠用抱着康乃馨的手做了个发誓的手势,搂着江秋凉的手臂反而更紧了些。 “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凌先眠略加沉吟,“我的男朋友真的,非常,非常好看。” 风马牛不相及。 江秋凉被凌先眠气笑了。 “嗯?”凌先眠转头,搭在江秋凉肩头的手掌上移,指尖去触碰江秋凉的耳朵尖,“你不觉得吗?” “老了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凌先眠的嗓音如夜风拂过松林:“不,他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看的。十八岁、二十八岁,到八十八岁、九十八岁,就算长满皱纹,爬满白发,他在我眼里还会像初见时一样。” 江秋凉的脚步一顿。 这是一阵没有来由的,从甜腻中流出来的伤感。 他的本能反应不是去看凌先眠,而是抬头去看天空。 户外仍旧是江秋凉从七楼望下去的样子。 阴沉,呼啸,略带不安。 干枯树枝上仅存的几片枯黄的叶片,在风中摇摇欲坠。 我要掉下去了。 江秋凉突然想。 边上的凌先眠意气风发,至少在这一刻,他褪去了所有在外人面前坚硬的外壳,江秋凉看不见他的杀伐,看不见他的戾气,看不见他的棱角,他是世间最温柔的存在,是江秋凉失而复得的爱人。 眼眶有些发酸,江秋凉屏住呼吸,用力把自己不知为何溢出的情绪重新塞回自己内心最深处阴暗的角落。 停车场的路不长,他按开了车门,手搭在门上。 他拉下了挡住自己小半张脸的围巾,露出自己的下巴。 “我不信,要你用这一生来兑现这句话。”江秋凉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在此之前,当务之急是回家。上车吧,男朋友。” ----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他叫他男朋友了(官某人脸红)
第133章 短暂的现实 保时捷绕开大门口的人群, 从媒体车边擦肩而过,悄无声息汇入车流之中。 暖气徐徐吐出,车里很快暖和起来。 趁着红灯时间,江秋凉解下来自己的围巾, 搭在膝盖上, 凌先眠坐在副驾驶座, 正在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正絮絮叨叨汇报着什么,一阵嗡嗡声和空调的声音混在一起,谱写成了一曲昏昏欲睡的催眠曲。 凌先眠似乎对电话那头的废话兴趣寥寥,他抚摸着怀中康乃馨娇嫩的花瓣,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的弧度很漂亮。 “知道了。”凌先眠淡淡开口, 趁着对面喘气的空隙, 及时制止了对方洪水一般滔滔不绝的话音, “按照之前说的来吧。” 电话很快挂断。 不过三秒, 手机又亮了起来, 是新的来电显示。 江秋凉瞟了一眼凌先眠在车窗上的影子, 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轻轻敲击出节奏,红灯在他的瞳孔中映照出一个很小的点。 凌先眠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他没有接通电话, 而是按下了拒接, 赶在下一个电话进来之前关机。 然后, 他把自己的手机放进了江秋凉敞开的外套口袋里。 江秋凉摸了一把自己的口袋:“干什么?”
179 首页 上一页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