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阵歌声中,江秋凉牢牢盯住头顶的方向:“素馨花的下面埋藏着头颅,这阵歌声后面隐藏着什么?” 凌先眠幽幽道:“残酷的真相。” 江秋凉继续道:“和出去的可能性。” “最大的绝望和最深的希望总是如影随形,”凌先眠叹道,“这确实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江秋凉的手指从口袋的位置划过,他想起了那张相片后面的字。 有一根细长的线穿过故事的脉络,轻轻连上了整个情节。 真相就是,最无关紧要的细节,无意之间成为了最关键的存在。 江秋凉收回手,他终于在狭窄的通道里站起身,黑暗将他包围,他却觉得自己的眼前看见了一束很微弱的,宛若根本不曾存在过的光亮。 “走吧,”江秋凉说,“我想,我们应该能出去了。” 推开头顶的阻碍,一个完全崭新的房间出现在江秋凉的眼前,那是一间摆满了玩偶的卧室,靠近墙角的位置安放了一张很小的单人床,和周围落满尘埃的环境不同,那张床是洁白的,近乎一尘不染。 它看起来和周围的环境很格格不入。 不是那种有人躺在上面,定期整理的干净,这张床干净的非常诡异,它的色泽在此时此刻看起来颇为刺眼,就连一个最为细微的折痕都没有。 就像是……这上面从来没有躺过任何一个人一样。 仿佛一口雪白的,晶莹的棺椁,静静地等待着外来者的到来。 和之前摆满玩偶的收藏间不同的是,这个房间的玩偶做工相差很多,从低到高的摆放,做工也越来越好,每一个玩偶的面前都有一串数字,由下到上,数字递增。 “是价格。” 江秋凉开口,底部几个玩偶还有线头,到了弯腰的位置已经没有了,至于平视的位置,就连皮肤都和人类呈现出了近乎一样的色泽。 做工精细的玩偶齐刷刷注视着江秋凉,这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并不好,不过对于江秋凉来说,这点程度还不足以使他分心。 江秋凉退后了两步,他的视线落在了最高处。 那里有两个格子,但是是空的,和周围的格子不一样,它们面前的数字是空的。 “空的……”江秋凉轻轻嘟囔了一声,“没有价格。” 女孩哼唱的声音隔着很远,并不清晰,却自始至终没有停歇过,即使在充满了光的卧室里,这种旋律依旧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江秋凉转过身,他这才发现身后的凌先眠不知道何时消失了,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卧室的对面,距离床最远的那面墙,赫然是一整块血色的幕布。 歌声近了,这是一个由远及近的过程,像是有人在一步步,缓缓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歌声是从幕布的方向传来的。 江秋凉走向了那块幕布,他握住那块幕布,手感很潮湿,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指腹,一片鲜红,血腥味在他低头的瞬间趁虚而入,争先恐后涌进了他的感官。 歌声很近,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江秋凉能够清晰地听见每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气音。 他拉开了幕布。 一张苍白且年轻的,独属于少女的脸出现在了幕布之后,她的皮肤很薄,却看不见任何的毛细血管,仿佛一个精雕细刻出来的白玉雕塑。 不过,也不全是。 那条丑陋的,从前额上端道左脸下端的伤疤和精细的皮肤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曾经价值连城,如今却一文不值的,被摔坏的残次品。 此刻,那个残次品上的两个眼珠正了无生气地注视着他。 奇长无比的,足有四个手掌那么长的手指隔着幕布抵住江秋凉的指腹。 安娜笑了,她的嘴角上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你的手指很柔软。”安娜开口,她的视线落在江秋凉的指尖,“这是活人手指特有的触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活人的手指了。” 江秋凉收回自己的手指,他的指腹尚且残留着幕布上的血迹,他微微弯曲自己的手指,看着人类皮肉随着动作最细微的变化。 “这是你想要达到的程度吗?”江秋凉问。 “当然,”安娜点头,“作为玩偶制作师,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追求。” “你也曾经达到过这个巅峰。” “只有一次。”安娜的视线越过江秋凉,落在卧室最顶端的位置,“不过对我来说,有这一次已经足够了。” “每一个玩偶都是明码标价的,你根据做工来区分玩偶的价格。”江秋凉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顶端空置的两间格子上,“空缺的金额不是意外,而是你故意为之。在你眼里,有瑕疵的才能算是商品,没有瑕疵的艺术品,是无价之宝。” “在我最开始学这门手艺的时候,有个人和我说,低等的玩偶没有灵魂,高等的玩偶会和人一样。” “是你的哥哥,阿尔吉侬告诉你的吧?” 安娜微怔:“你怎么知道?” 江秋凉收回目光,他的视线跨过安娜,落在她身后的剧场上。 头顶的聚光灯打在距离两人五步的位置,在聚光灯下,所有漂浮于空中的尘埃都无处遁形,在飘扬的尘埃中,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 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穿着体面,看身形应该是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男性,不过体型偏单薄。他坐得很端正,一动不动,从背面看,像是等待开场的演员。 他的身前,聚光灯照不到的剧院里,密密麻麻,每一个座位上都安放着玩偶,一眼望过去,全部都是人头。 江秋凉看着那个背影,淡淡开口:“不,我说错了,他根本不是你的哥哥。” “就像,”江秋凉继续道,“你不是安娜一样。” 安娜的笑意在江秋凉的话说完的瞬间消失,聚光灯是从她的背面投射而来的,因为背光,她脸上的疤痕显得格外狰狞。 “你在等我。”安娜突然上前一步,贴近江秋凉,“你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所以你在这里等待我,等待我的出现。” 江秋凉没有退后,他俯视着安娜,没有否认。 “他就是我的哥哥,我是他唯一的妹妹安娜,我和他形影不离……”安娜近乎病态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她扬起脸,一双怨怼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秋凉,“你凭什么质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那另一个空的格子呢?” 安娜张着嘴,像是突然被空中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卡住了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说过,你只制作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作品。那另一个呢?紧挨着阿尔吉侬的另一个格子呢?放的究竟是谁?” 江秋凉走近安娜,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安娜收回手,在江秋凉的步步紧逼之下连连后退。 “既然你一直在麻痹你自己,那就让我来告诉你答案。”脚步声回荡在剧场中,像是好戏终于开场,主角在观众的注视下登上了舞台,“你一生中当然制作出了一个完美的玩偶,因为安娜的玩偶根本不是你制作的,而是她的亲哥哥,阿尔吉侬。”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他的妹妹死了,在阿尔吉侬的眼中,把人变成高级的玩偶,拥有不朽的躯体和不衰的灵魂,等于获得了永生。”江秋凉说,“一个永生的人,当然和那些廉价的玩偶不一样,玩偶有价,人无价,特别是难得的永生者。” “把自己的亲妹妹安娜变成玩偶之后,你以为他会知足吗?” “不会,他没有知足,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江秋凉捏住安娜的下巴,指尖很轻柔地抚摸过她脸上那道丑陋的伤疤,目光悲悯,“刻意改造的容貌,冒牌的妹妹,虚假的祥和,被控制住的精神,以及,一双精巧的手。” “这就是他选择你的原因。” “这个步骤其实很简单。” “首先,他会对你进行容貌改造,可能是麻药介入,他会在你昏迷的情况下给你进行一场手术。不过他不会舍得给你用真正安娜的那张皮,他会自己复制一张脸,把你原先的的脸换成安娜的脸,缝合在一起。” “其次,在你清醒后把你关在地下室,用精神药物使你产生幻觉,对于进行精神控制,使你相信你是她的妹妹安娜,他是你的哥哥阿尔吉侬,你们相亲相爱,关系匪浅,他永远不会抛弃你。” “从次,在药物和心理作用下,你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候群,相信他是你的哥哥。在这个基础上,他会教你怎么制作玩偶,你们或许会过上几天甚至几个月美好的生活,直到有一天……” “他会开口要求你,我不知道他会使用怎么样的理由,身患绝症或许是一个蹩脚但是还不赖的烂俗情节,总之他会让你相信,他时日无多。在你回想往昔岁月,痛不欲生的时候,他会在不经意之间,一不小心告诉你,自己蓄谋已久的计划。” “童话里的温馨总是令人着迷的,他会说,‘把我变成玩偶吧,用你最好的手艺,只要你让我永远活下去,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江秋凉嗤笑一声,“你当然会反驳他,说你做不到,但他会很情真意切地告诉你,他相信你,他这一生,只相信他的妹妹。” 安娜在瑟瑟发抖,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战栗,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片随时会跌落到台下的树叶。 “没什么值得感动的,”江秋凉收起笑意,“毕竟这一句话,他在见到你之前,就想好了。” 江秋凉走到木椅的位置,一个年轻人的脸庞映入了他的眼帘。聚光灯的光线很强烈,像是一盆迎面浇来的冷水,打得人湿漉漉的,狼狈不堪。年轻人的神态却很从容,他终于偏过头,一双淡蓝色的眼珠转向江秋凉的方向。 “我说得对吗?”江秋凉回视着他,“阿尔吉侬?” ---- 作者有话要说: 阿尔吉侬这个名字会想到一本书,没错这里名字的来源就是那本书。 后续的情节会和《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只有一点点关系,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是个私心~
第131章 疯狂玩偶屋 阿尔吉侬的眼珠是淡蓝色的。 当他一眨不眨望向某个人的时候, 会让人想起蔚蓝的维纳恩湖。 和别的玩偶不一样,阿尔吉侬的瞳孔做工非常精细,即使仔细观察,也无法分辨出与寻常人的区别。 在他转过头的几秒内, 江秋凉甚至能够看见他的瞳孔由于光线变化细微的收缩。 阿尔吉侬的嘴巴张开, 这是一种想要开口的象征, 良久之后,他对着江秋凉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听不懂的音节。 “我忘了。”江秋凉打断了他,“你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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