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桩案子比较特殊,从一开始燕安谨就猜出了凶手,只是对死者身份不能确定,所以让梁武他们放手去找人。只要找到一个,另一个必然就是丧身金明池的死者。 江采霜细细回想一番,总算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味来。 怪不得每次去找燕安谨,他不是老神在在地打坐,就是翻看悬镜司的其他案卷,还有心情幻化出狐尾逗她,仿佛对这桩案子完全不上心似的。 原来不是不上心,而是早就看破了案子的关窍,所以不需要再额外费心查探。 他故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像是特意把这个案子留给她,让她自己慢慢摸索似的。 “可这是刚巧捞起了俞金亮的尸体,要是没捞到尸体怎么办?岂不是只能让凶手逃之夭夭了?”江采霜提出疑问。 最关键的线索,刚好就藏在尸体上。 但尸体被风浪卷走,偌大的金明池,还不知道要到哪去寻,万一没捞起来可怎么办? “放心,于文彦跑不了。”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于文彦走。 即便没有将俞金亮的尸体打捞上来,只要于文彦想上船离开,悬镜司的人会立刻将他拦下,捉拿归案。 “没有证据,如何定他的罪?”江采霜追问。 “这个问题俺知道,”梁武得意地抢过话头,“悬镜司有一百八十二种刑罚,总有一种能让于文彦开口。” 有铜壶和安眠汤这条线索,足以让他们捉拿于文彦,带到悬镜司审讯了。 进了悬镜司,管你再硬的嘴巴,就没有不开口的。 燕安谨算了一下时间,“那边应该快结束了,道长要不要过去看看?” 江采霜心情复杂地点头,“去看看吧。” 过去的路上,她鼓起莹润的脸颊,小声嘀咕,“你们狐狸精都是这么老谋深算吗?” 还以为这次她看了那么多卷宗,探案水平上来了,将燕安谨比下去了呢。 谁能想到,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识破了案情。 燕安谨嫣红的薄唇绽开,桃花眸里笑意清浅,“道长谬赞。” 江采霜握了握拳,不服气道:“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过你的。” 燕安谨依旧面上带笑,不过语气却透着认真,“那在下拭目以待。” 他也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两人从另一间房进去,正好能从后面梅花窗格中,看到房中的景象。 于文彦被带了上来,神色颓败,在伯府和侯府的人面前,一五一十地交代自己的罪行。 听到他竟然给江采薇下药,宁玉霞和江水寒当即便变了脸色。 江水寒忍不住骂了句:“混账东西!” 薇儿还怀着身孕,于文彦竟如此不管不顾地给她用药,就不怕她出事吗? “即便你不管薇儿,难道连你的亲骨肉也不在乎?” 于文彦意味不明地冷笑,“亲骨肉?呵。” 伯夫人原本正在擦拭眼角的泪,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 正好撞入于文彦讥讽的视线,她心里一个激灵。 于文彦将罪行交代完,在口供上按下手印。 他所说的跟江采霜的推测几乎无差。 这场因平日积怨所起,却又阴差阳错杀错了人的疑案,暂且落下帷幕。 只是侯府伯府本结为两姓之好,才不过一月的光景,便闹得不欢而散。 “和离。”侯府态度坚决,不肯让步。 伯府却想留下他们的血脉,“采薇怀的是彦儿的骨肉,她把孩子生下来才能走。” 宁玉霞气急,语调拔高,“让薇儿给那个杀人凶手生孩子?你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不管怎么说,彦儿必须留个后。等采薇把孩子生下来,她是去是留我们都不管。”伯夫人冷着脸,阴沉地道。 康平伯似乎不敢插手,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还想着偷偷后退。 “你们留后,就要祸害我的女儿?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你们不服,即便是告上金銮殿我们也不怕。薇儿今日就跟我们回家,从此与你们伯府,与于文彦,再无半点瓜葛!” “你这般狠毒心肠,是要让伯府绝后吗!” 堂上一时间变成了闹哄哄的菜市场,两方为了各自的孩子争执不休。 于文彦嘲讽地看着这一幕,任由悬镜司的人将他带走。 江采霜站在槅窗后面,气得涨红了脸,握拳道:“伯府好不要脸,居然还想让采薇姐姐给他们留个孩子。” 就算采薇姐姐真的怀了身孕,这才不过一月,往后还有八/九个月要熬,难道要让她怀着这个孩子,一直回想起这场命案吗? 她毫无察觉地睡在屋中,杀人凶犯冒雨进来,在她床边无所顾忌地换衣,清理痕迹,她事后回想起来该有多害怕? 退一万步讲,就算采薇姐姐愿意生,这个孩子出生下来便没有爹娘在身边,亲爹还是杀人犯,他又该如何自处? 虽然康平伯始终什么话都没说,但江采霜总觉得,他的胆小懦弱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比看起来偏激发疯的伯夫人还要可恨。 “我现在反倒庆幸,采薇姐姐没有怀于文彦的孩子。” 燕安谨闻言,略有些诧异,“哦?” “我姐姐……怀的怕是鬼胎。” 今日她在采薇姐姐身上感受到了很阴冷的气息,与那日她跳入金明池,感受到的阴气极为相似。 先前采薇姐姐身上的安魂玉碎裂,恐怕不是被水冲走,而是被浓烈的阴气所破坏。 江采霜以前曾在书上看到过,若是孩童死后执念未消,灵魂不散,不愿入轮回,反而想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便会想方设法钻入女子腹中,成为鬼胎。 待女子怀胎十月,鬼胎便能在母体孕育下获得身体,不用轮回就能重新回到人间。 燕安谨也曾听说过鬼胎,“你想如何处理?” “我想跟采薇姐姐先商量一下,然后找个时机,将鬼胎引诱出来。” 既然非要带着记忆重回人间,自然是有未了的执念,只要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也就好办了。 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燕安谨猜测:“道长想必已经有了主意?” “我大约猜到了一些鬼胎的来历,等过两日采薇姐姐缓过神,我便与她商议。” “好。若是道长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同在下提。” 江采霜轻哼一声别过头,十分别扭地道:“我才不会向狐妖求助。” 除非……除非没有其他办法了。 之前忙着查案没跟他计较,可不代表她心里不生气。 燕安谨不由失笑。 等栈桥修好,望天楼一楼的积水也退去了。 被困了两日的百姓一窝蜂地逃离望天楼,有的人赶紧回家报平安,有的去到外面街上,立马钻进茶棚脚店,点上一碗汤面,边吸溜面条,边跟旁人大肆谈论这两天的奇事。 “金明池水底下有妖怪,水鬼还害人咧!听说过水鬼吧?只要拖一个人下水替他抵命,他就能重返人间了!” “真的假的,快跟我们说说。”食客拥了过来。 “自然是真的,端阳节那天金明池里浪头丈高,晴天白日突然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不是水鬼,还有谁有这样呼风唤雨的本事?” “水鬼是怎么个害人法?害了谁?” “先让我吃点东西,这两天可把人饿死了。”那人反倒开始卖关子,慢吞吞地吃起了面。 等吊足其他人的胃口,他才放下筷子,绘声绘色地谈论起望天楼的异事。 侯府一家人,低调地乘船离开。 江采薇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家中。 望着屋里熟悉的家具陈设,窗外阳光明媚的小院,一起长大的婢女在园子里修建花枝……这一切都让江采薇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发觉手臂上系了东西,掀开袖子一看,是五色彩绳编织的长命缕儿。 一截瘦白的小臂,系了十多条,兴许是家里人怕她出事,把自己的长命缕都系在了她身上。 “薇儿……”宁玉霞坐在床边,哽咽地唤道。 江采薇抚上冰凉的小腹,苍白的面颊绽开一抹笑,“娘,我不想回伯府了,也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好,好,都依你的。往后再也不去伯府了,就在家里待着,还住你原来的院子,你的兄长妹妹都在门外等你。” 怕江采薇醒来看到太多人,会觉得压力太大,其他人都在外面花厅等着,没有进卧房。 江采薇眼中热意翻涌,含泪点头。 纵然多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但江采薇并非拎不清的人,在家人的陪伴下,慢慢也开朗了许多。 等她养好了身子,江采霜来到她的小院,试探着问道:“采薇姐姐,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江采薇眼中浮现出复杂,可转瞬间便被坚决取代,“不要了。” 既已断了情分,何必还留下这个孩子,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更多麻烦? 她不想再和伯府任何人牵扯不清。 “那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别被吓到了。”江采霜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 江采薇面露好奇,“你说。” “你还记不记得,是从你落水开始,才怀上这个孩子的。” 江采薇稍加细想,点点头,“记得。” 的确是她从水里被救上来之后,才被大夫诊出了喜脉。 “这孩子来得突然,”江采霜继续道:“而且你的小腹始终冰凉,大夫也看不出什么原因。” 江采薇见她神色凝重,隐隐猜出了几分,“你是说……这个孩子有问题?” “这孩子是个……”江采霜本想说“鬼胎”,话到嘴边想起采青姐姐的叮嘱,换了个说法,“他有未消的执念,所以来到你腹中。只要我们帮他了却执念,就能送走他了,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影响。” 她来之前同采青姐姐商量过,采青姐姐怕她说得直来直去,吓到了采薇姐姐,所以帮她想了另一套说辞。 不过这也不算是骗人,因为这鬼胎并没有吸取采薇姐姐的生机,江采霜也没在它身上察觉到孽障因果,证明这个投胎的孩童只是留恋人间,并无恶念。 “竟是这样。”江采薇摸上自己的肚子,奇迹般地没有感觉到害怕。 “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吧,我宁愿他来历不明,也不愿他是于文彦的孩子。” 听到采薇姐姐这么说,江采霜也就放心了。 “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找他原本的家人,了却他的执念,就可以送他入轮回了。” 江采薇垂眸,摸着自己的小腹,“那便后日吧。” “好。” 后日刚好是个艳阳天,金乌高悬,微风拂面。 江采霜自称和姐姐出去散心,乘着侯府的马车,偷偷溜了出去。 马车上坐着姐妹三人,先去了望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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