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桥上依旧人来人往,摊贩热闹,丝毫没有受到之前那件事的影响。 反而因为“晴天白日起风浪,端午佳节覆金池”一事,引来诸多文人墨客,登高楼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江采霜下了马车,找来几个商贩询问,“今天那个卖花饽饽的有没有来?皮肤黑,有点跛脚。” “没有,今天没见他。” “没见着,应该是没来吧。” “你说周大哥啊?他今日没出摊,你去他家里看看吧。” 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江采霜回到马车上,跟堂姐和江采薇说:“周伯今日好像没来,我们去他家里找找看?” 江采薇惊讶,“你知道他家在哪儿?” “悬镜司盘问他的时候,我也在场。知道他叫周力,家里住在丹青巷。” 江采青说道:“知道这些就好办了,我们先去丹青巷,到地方再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他住在哪儿了。” 于是三人跟马车夫说了一声,改道丹青巷。 丹青巷距望天楼不远,听人说住在这里的大都是手艺不错的工匠,还都是专门给梁柱廊庑作彩绘的,所以人称“丹青巷”。 周力家住在丹青巷尾,破落的一进小院,院墙是茅草和泥巴糊成,土墙围了一圈,靠路的方向挂着半拉木门,都快朽掉了。 少有马车来这附近,巷子里很多小孩都跑过来看热闹,好奇地跟在马车后面。 江采霜跳下马车,敲响木门。
第33章 第 33 章 ◎自是喜欢的◎ 怕把木门敲烂, 江采霜没敢用力,隔着门喊:“有人在家吗?” 喊了两三声,里面才传来动静, 周力跑出来应门, “谁啊。” 他打开门, 却见门外站着三个年轻小姑娘,看着都很面生。 “你们找谁?”周力问道。 江采青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有关于周小清的事跟你说。” “你们认识小清?” “没错, 我们还知道他以前在金明池上跳水秋千。” 周力的脸颊绷紧, 脸上皱纹沟壑分明,眼窝有些潮湿。 “进来吧。” 三人一齐进了院子, 那些凑热闹的大人小孩都被关在外面。 院子里种着快要枯死的石榴树, 角落堆着许多孩童的玩具,拨浪鼓、彩花绳、纸鸢、毽子、布老虎,几乎快被灰彻底掩埋。 堂屋局促拥挤, 几乎没个落脚的地方。 门梁上还绘着彩绘, 不过早已掉漆斑驳, 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痕迹。 周力搬来几个树墩, 请她们在院子里坐下。屋里传来老人嘶哑的声音,“谁来了?” “小清的朋友。”周力高声答。 周力直接坐在了石阶上,“你们怎么会认识小清?” 他们穷苦人家, 怎么会结识大户人家的小姐? 江采霜问:“你是周小清的父亲?” “我是。” “他以前在金明池跳水秋千?后来也是在那里出的事?” 周力垂下头, “是。两年前出的事。” 端阳节本是阖家欢聚的日子, 可周小清那日在水上表演,一去不回。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只剩我跟我母亲, 还有个大女儿两年前出嫁了, 不常回来。” “是周小清的姐姐?” “嗯。”周力也没问她们来干什么, 兴许只要提到孩子,他很愿意与旁人多说几句。 就当是怀念了。 江采薇摸着微微发热的肚子,看向江采霜,后者连忙问道:“你家里有没有周小清的东西?他以前喜欢吃的玩的,什么都行。” “有,我去找找。”周力起身进了屋,没过多久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磨喝乐,“以前小清最喜欢这个土偶儿,上面的衣裙还是她姐姐给她做的。” “磨喝乐”便是泥巴捏成的土偶儿,又叫“泥孩儿”。土偶是个小女娃,约莫巴掌大小,穿着青纱裙,头戴老虎帽。 江采霜将这个物件递给了江采薇。 刚一入手,江采薇就觉得腹中发烫,完全不似之前的冰冷。 “采薇姐姐,你哭了。”江采青惊讶道。 江采薇不知为何,脸上又不自觉地淌下了泪水。 江采霜撑起一把伞,往姐姐额头贴上提前备好的符纸,“周小清,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现身说出来,我们会帮你完成。” “错过这次,往后可就再没机会了。”江采青补了一句。 江采薇觉得腹中翻涌得愈发厉害,她倒没觉得疼,只觉得昏昏欲睡。 过了几息,江采薇又突然睁开眼睛。 只是这一次,她眼里不再是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舍和思念,“爹……” 周力愕然,“你是……” “爹,我是小清。”话音落下,江采薇眼睛赤红,再次落泪。 周力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下意识想要上前,“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采霜将他拦在几步之外,清声解释道:“小清死后化作了水鬼,附在我姐姐身上,所以我们才过来找你。” “小清变成了水鬼?” “没错,他执念深重,不愿轮回。你快劝劝他,让他早日离开。”江采霜将伞撑在江采薇头顶,避免被日光晒到。 “你真是小清?”周力声音不自觉发颤。 “爹,我是小清,你不记得我了吗?这个磨喝乐还是你在街上给我买的,送给我的生辰礼。上面的衣裳是姐姐给我做的。” “小清,你怎么回来了?” 江采薇泪水流个不停,“我想回来看看你,看看祖母,还有姐姐。” 说到这里,她连忙问:“姐姐呢?姐姐是不是走了?” “你姐姐她……在应天府。” “我想见见她,见见她我就走。”江采薇一转身,忽然对江采霜跪下了,“求法师不要收我,我没想害人,只是想和家里人见上一面,恳请法师圆了我的念想吧。” 周小清丧命金明池的时候,年纪还小,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光景。 他死前放心不下家人,记挂他们不愿离去,也是人之常情。 “只要你不伤人,我自会帮你。” 江采霜话落,江采薇额头的符箓掉落,她身子一软,朝旁边倒去。 江采霜和堂姐连忙扶住她。 “这……真的是小清?”周力浑浊的眼中涌上水光,不等她们回答,便自顾自说道:“是小清,一定是小清。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姐姐。” “他们姐弟俩感情很好?” “姐弟?”周力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不,小清是女娃。” “女孩?!”江采霜和堂姐齐声惊呼。 那日在金明池上看到的龙舟戏,全是男人和少年在表演,她们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小清也是个少年。 这会儿才得知,原来小清是女孩。 她女扮男装去龙舟上表演? 怪不得周力见她们几个小姑娘来找小清,也并未露出什么怀疑之色。 “是啊。她们娘亲死得早,我出门给人画梁,时常不在家,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小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小清也是,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 江采霜有些不满,“那你怎么舍得让小清去跳水秋千?” 周力抬起手掌抹了把泪,愧疚道:“孩子祖母病倒,我跟人一起去望天楼赶工,把腿摔断了,找不到活干。之后、之后小清就瞒着我们偷偷去找了班头,说她要学水秋千。” 望天楼何等恢弘的工程,可上头要修来给太后祝寿,催要得急,底下官员也只好催他们赶工,不分白天黑夜地涂梁画柱。 周力想给自己的老娘赚药钱,便拼了命地干活,结果一天夜里,他累得头晕眼花,一个没踩稳,从梯子上栽倒下来。 从那之后,腿就瘸了。 他们这行需要爬高,腿瘸了多有不便,他从此便找不到什么活计。幸而还有个手艺能做面点,于是就走街串巷地卖饽饽,稍微赚些银子贴补家用,可这些连药钱都不够。 小清听说水秋千赚的银子多,所以没跟家里打招呼,就偷偷过去了。 那时候小清年纪小,长得黑瘦,个子也不矮,穿上男孩子的衣服,连班头都没认出来。 “原来是这样。”江采霜原本以为他们家人根本不在意孩子的死活,才会让孩子去做这等危险活计,听了周力的话才明白。 家里穷困潦倒,长辈卧病在床,为了赚药钱也只能如此。 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让孩子冒那么大风险去赚银子? 江采霜继而问道:“小清的姐姐既然在应天府,什么时候能让她回来一趟?” “我托人去码头捎个信,小菱要是知道小清回来,一定会回来看她,最迟不过后日。” 从汴京城到应天府,乘乌篷船走水路要一夜,一来一回,后日正好赶得上。 “那我们后日再来。” 从丹青巷离开,江采霜在姐姐身上几处大穴扎了一针,又为她输送灵气,总算让她醒转过来。 “姐姐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采薇摇了摇头,“我没事,辛苦你们了。” “周力说小清的姐姐后日就能到,我们回去休息一天,到时候再过来。” “嗯。”江采薇腹中又热了一瞬。 到了约定的日子,姐妹三人再次来到丹青巷。 这一回,院子里多了一家三口,柔婉女人抱着孩子,男人在一旁修桌子。 “你是小清的姐姐?” 周小菱点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江采薇身上。 她将孩子交给丈夫看着,和江采霜姐妹三人一起进了堂屋。 像昨天一样,江采薇失去意识,周小清出现。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小菱就哭着抱了上去,“小清!” “姐姐!”周小清眼里流下两行热泪,带着哭腔诉说:“姐姐,我那日不是故意与你吵架,早知那是我们最后一面,我定然不会说那些话来气你。” 这些话她压在心里已经有两年了。 只是葬身金明池后,再也无法与亲人面见诉说,便只能日复一日地积攒法力,盼着能重回人间,与家人见面。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周小菱心中同样悔恨交加,“若是早知道你会出事,我那天说什么也该拦着你,不该让你去……” 她的妹妹年纪那么小,本来该穿漂亮的衫裙,该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疼爱。可为了赚银子,只能女扮男装,在水上不分冬夏地训练。 端阳节那日,那么多人欢欣鼓掌,她妹妹一个人掉到那么冷的金明池里,无人问津,该有多冷多疼啊。 “其实那天我好像有感应。我留在家里照顾祖母,恍惚好像听见外面传来你的声音,等我给祖母喂完药出来,却没看到你。晚上爹爹跟几个叔伯回来,抬着你的尸体,我才知道你出事了。”周小菱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更是悲恸懊悔,“要是我听见声音就出来找你就好了,我该出来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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