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什么小秘密!”容秋色厉内荏地叫了起来。 ——有自然是有的,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肯定不能露怯,甚至还得迎难而上。 小药宗长老、无尽海领宫,外加他那么厉害的老婆都没觉查出自己是假孕,容秋自我安慰地想着,这么一团小东西,肯定就更加看不出来。 那林后的影子,说不定就是容秋小时候不愿意睡觉,娘亲用来吓唬他的吊睛白额大老虎罢了。 容秋旋即挺起胸膛,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那道影子走去。 颜方毓含笑转了转扇子,踏着容秋的足迹好整以暇地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几棵大树,一张出乎他们意料的面孔从密林掩映间露了出来。 “……怎么是你!?”容秋脱口而出。
第024章 ——没错,那密林中的心魔影,赫然就是当初劫走容秋,后来又被颜方毓废去修为的两个拐兽贩子之一! 而再仔细瞧一瞧,附近的树林也有些眼熟,正是漳台府外夹道两侧的林子! 这个游荡的心魔幻境,俨然模拟了当时容秋遇险的情景。 这下连颜方毓都愣了一下。 随即他用扇骨一指那人,颇为揶揄地说道:“现在还记挂着,看来当初确实吓得不轻。你住在逍遥谷的时候晚上睡觉没做噩梦吧?” “没有!我没有!”容秋红着脸大叫了一声,“一定是刚刚和颜哥哥说话的时候被它们听到了!” 小兔子不好冲老婆发脾气,只好叉着腰对那端的心魔人影骂骂咧咧。 气急败坏的声音霎时在树林中回荡起来,而对面的心魔影却像是没长耳朵一般毅然不动。 “行了,从没见过骂能将心魔骂走的,”颜方毓失笑道,“走,去近处瞧瞧。” 容秋“哦”了一声,揪着颜方毓的袖子朝那边蹬蹬蹬踏过去,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强调自己真的不害怕,从来没害怕过!一定是这个心魔有问题! 然而不论两人步速快慢,走了多远,那道心魔影却始终像是一道真正的影子一般,远远立在距离两人两三丈远的地方,无法靠近。 颜方毓眯起眼睛,指腹在扇骨上磨娑了一下,缓缓停下了步子。 “……咦?” 容秋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立在颜方毓袍摆边狐疑问道,“怎么……好像走不过去?” 心魔影也没有因两人意图靠近的动作有任何反应。 只是随着容秋对它加以注视,他发现心魔影幻化出的形象,乃是颜方毓废去拐兽贩子修为后的样子。 丹田处破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它却没有管自己的满身血污、灵力逸散,只是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垂着双臂、塌着肩膀,双眼直勾勾向两人瞪过来。 ……不,准确来说,心魔影似乎并不是在瞪着他们“俩”。 容秋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对方木呆滞的目光正正落在颜方毓身上。 心魔影只看着他一个人。 而后者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淡去,寒星般的双眸里吞吐着冷芒。 容秋迟疑唤道:“颜哥哥……?” 颜方毓冲他弯了弯眉眼,瞳仁中却不见笑意:“原来不是你的……” 容秋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什么意思”,却见对面本来如木偶般僵立的心魔影忽然获得了某种生机,诡异地“活”了过来。 “颜方毓——!” 对面那人嘶哑地低吼一声,双目陡然灵动,充满怨毒地盯着颜方毓。 “你凭什么——凭什么废去我的修为!?” 这边的两人俱是一愣。 容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个“怪谈”弄出这么大动静,只为问这个问题? 颜方毓大抵也是觉得自己高估了幻境的威力,他连回答都懒得,神色恹恹地搓开折扇。 这种程度的心魔幻境根本困不住他。 颜方毓正欲直接破境而出时,却听对面的心魔影又喊了起来。 “连老天都不罚我,你凭什么!?” 颜方毓捏扇的手一顿。 只听心魔影连珠炮一般喝问道:“你自诩信奉天道准则,代天问责,那么天道已经落下对我的惩罚,你又凭什么动用私刑?!” “你不过是借助冠冕堂皇理由、所谓‘天道’的名头满足一己私欲!你德不配位!你假借天威!” “你口口声声说不杀天道留命之人,不过是怕自己背上业果,但你废了我的修为,我又与丢了命有什么区别!” 颜方毓一言不发,只是摇着扇子凉凉瞧着对面破口大骂的心魔影。 他想,那小兔子至少有一点说对了,两人身处的这个幻境正是因为他密密匝匝的几段歪话导致的。 但并不是心魔听到了,而是颜方毓自己被容秋的话撬动了道心。 他扇下审判皆为大奸大恶之人,他们被拎上高台,被底下含着恨意的目光剥皮刮骨,又降下天道责罚时,便早已被吓破了胆子,无人有心思问出“你凭什么”。 在每个自省的夜晚,审判降于己身时,颜方毓却会偶尔有此一念。 凭什么代天问责,凭什么以个人的好恶对他人加以审判。 这念头如落叶入水漾起的涟漪,很快便消失不见。 但落叶是始终存在的,它被水波推去岸边,在积攒到一定数量后便沉入水底,等待一个契机被某人发现。 便如此时。 这只莽撞的小兔子“噗通”一声扎进水里,宝贝似的将落叶堆统统捧了出来。 因此到底是他俩“偶遇”了心魔幻境,还是颜方毓的道心裂出了罅隙,将它引了过来? 心魔影是他,心魔是他。 颜方毓一向恣意又骄傲,人不顺天便是错;而他能代天意,于是人不顺他便是错。 从没有旁人胆敢质问他,也没有旁人有资格置喙他。 只有颜方毓的自问。 他做错过吗? ——不,审判是以天道刻录的功业为准绳,自己从未僭越半步。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一次次动用“私刑”,补罚所谓的“活罪难逃”呢? 会否在某刻,在墨字隐显在扇面的当口,颜方毓也曾有一刻的松动—— “那就是老天做错了!” 见身旁人半天都没有动静,容秋仿佛感觉到无数小虫子在皮毛里爬,他扭来扭去,再也忍不住大喊出声。 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天际线悬挂的残阳终于“咕咚”一声沉入地底,猝不及防的夜色霎时涌入这座由心魔幻化出的密林。 于浓稠的黑暗如怒江、如洪水,汹涌扑进容秋的瞳孔。 因为来得实在太过声势浩大,他耳边险些具现化出“轰隆轰隆”的声音。 在最后一丝光亮被攫取之前,容秋下意识扭过头,看见身旁人也望向自己,眉目间带着压抑不住的讶色。 光暗交替的那刻,容秋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于黑暗中,只有耳边折扇阖起的一声“刷”,紧接扇骨便在他嘴唇上警告似的敲了一下。 这一下力道很轻,宛若它之前轻抚容秋的侧脸。 时间却更短,温温凉凉的扇骨贴了一下他的唇瓣,一触即离,容秋还没体会出什么其他的感觉,那犹带斯人体温的扇骨就离他去了。 容秋眨了眨眼睛,待瞳孔适应了黑暗,四周的场景渐渐在夜色中显露行迹。 颜方毓正垂目看着他,微弯的双眸在如此夜色的浸染中似乎是完全漆黑的,而周围的黑暗也仿佛有重量似的,将他们包裹在一个严密的、安静的、与世隔绝的空间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 “——老天怎么会错呢!” 哦,对面还有半个。 “老天怎么会错呢!” 不远处的心魔影自顾自地大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刚刚的美好氛围。 容秋乍然惊醒,显然还有些意犹未尽,只觉得这心魔比盛夏吱哇的知了还讨厌。 遂吼回:“就是错了!” 扇骨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再次在他唇上敲了一下。 容秋眨着眼睛抬头,与扇骨的主人亲切对视。 “怎么会错呢!” “错——唔。” 梅开三度。 但这回颜方毓的扇端没再离开,而是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抵住了容秋的唇缝,将他后面的话严严实实堵在了口腔里。 “怎么——” 心魔影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也忍不了来回重复这一句话的二傻子了,颜方毓飒然扬手,并掌为刃,在面前斜斜一劈! “沙!” 刹那间,容秋只觉得眼前的夜幕仿佛漂浮了起来。 像绘于宣纸的画作,又像是凝于熹微的晨雾,让它显现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和虚假。 但下一瞬,无论是宣纸还是晨雾,都在颜方毓的信手一挥间消散而开。 光亮从浓黑后面沁出来,驱散了原本的阴森,露出被夕阳染成橘红的稀疏树林。 幻境破碎,抵着容秋的扇端也同夜色一起撤走了。 容秋吧嗒着嘴唇刚想说话,一抬头,却被颜方毓的眼神冷了个哆嗦,又把到嘴边的句子咕噜吞了回去。 在这暖融融的夕阳中,颜方毓缓缓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不带笑意的笑容。 “回去吧。” 容秋以为自己惹了老婆生气,一下子什么都忘了。 他立刻收起刚刚骂心魔影的嚣张态度,化身柔弱小白兔,揪住他的衣角怯怯嗫嚅道:“颜、颜哥哥……” 然而这回颜方毓却没吃他装可怜这套。 扇骨在容秋手背轻敲了一记,他慢条斯理、却又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 “回去吧。”
第025章 月上中天的时候,容秋终于回到了住所小院,把自己丢进床榻里。 他跟颜方毓从幻境里出来的时候天其实还没那么晚,然而作为怪谈之一,这个心魔幻境还有个作为诡秘的谈资。 就如同之前颜方毓说过的,它会在整个清明山系中到处游荡。 于是这个幻境就仿佛一种什么不稳定的交通工具,裹挟着气团当中的乘客,进行一个清明山的随机旅游。 因此等两人破境而出时,就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等容秋(被迫)与老婆分别,垂头丧气地摸出灵璧,一看地图。 ——很好,幻境把他丢到了整个清明山系的另一头。 从那里到他的寝所,堪比从山底攀去书院山门的距离,容秋走了快三个时辰。 此时此刻的寝室里。 容秋像是死了一样脸朝下趴进枕头里,一动不动。 他其实不是很累,只是心里止不住地泛委屈。 当时被老婆那么一凶,容秋仿佛连一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等走回寝所的路上被清明的山风这么一吹,反驳的话才慢悠悠地从他脑袋里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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