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爽。 长时间躺着,身体随着郝誉摆动,修克全身血液都充溢到头部。他呼吸急促,思维清晰,热气轰面中一张熟悉的脸缓缓走来,像从雨中,又像从雾里——修克却一点都不害怕对方了——真是太奇妙了。他双眼微眯起,抬起手,用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堵住窃喜。 “你和你雌父一样,都是。”白岁安轻声的用能搜刮出的最下贱词语,唾弃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都是。发/骚的贱/虫。”
第四十三章 做测试就做测试,为什么要发出奇怪的声音。白岁安恶狠狠剜一眼,怎么看都觉得修克此刻满面潮红汗津津的样子格外碍眼。 修克却不管败者的狂吠。 他抬起酸软的手捂住脸,大口喘息。阳光中,少年哈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形状。白岁安浑身战栗,看着那些烟雾扭曲成细长充满古怪的呻/吟。他到底是个孩子,咬破嘴生气回到楼上。 基因库研究员目睹了这一切,转头把事情全部告诉郝誉。 郝誉倒并不觉得有大问题。在他意识到白岁安对修克的嫉妒后,他便将其归类为“平凡对才华的嫉妒”——哪怕白岁安是郝誉疼爱的亲侄子,郝誉也已经将他归类到“平凡”一类。 天赋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存在。 “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学习绳镖基本功。”郝誉拉修克一把,从自己双手武器匣中抽出一把简朴的重镖,丢给他,“这是你接下来练习用的镖头,什么时候把镖头练破,你就合格了。” 修克脸色喜悦,“那我的考学。” “照样考。”郝誉冷酷道:“这是两件事情。” 修克有些呆愣,支吾道:“以后还要和今天这样做吗?每天吗?” “你想吗?”郝誉收拾桌面,招呼白宣良询问今日有没有快递,得知没有后,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捉住自己的蝎尾,用手指剥开最顶端的尾勾,抽出尖刺,扎一下在手指上,查看颜色变化。 修克脸上发烫,低声看着自己双脚踩来踩去,脚指头蜷成一块把鞋面挤出山峦状,“就是。有点太疼了。” 疼完之后,是肌肉与筋骨完全舒展开的酥麻。修克感觉身体像一根绷紧的弹簧,正处于震荡后的余温,嗡嗡的响声盘旋在他的五脏六腑中,热流涌动,奔涌向下。 郝誉道:“锤炼身体哪里有不疼的?行了,你去休息吧。白哥——白哥。”他松开手,长而黑的尾勾顺溜到身后,随主体行动轻曼擦过修克的小腿,游向白宣良。 白宣良猝不及防被郝誉怼上前。 “芋芋又在闹什么脾气?”郝誉认真点评道:“天赋这种事不是他能决定的。每天为这种事情置气,大学里他得气成河豚。” 考学是筛选。 筛选必然会分出层次。 天才与天才,人才与人才,庸才与庸才。 白岁安真的很平庸吗?其实不算,他只是不够天才,没有生来具备的好天资。在郝誉看来,这也算件幸事:如果白岁安天赋极佳,和修克一样被划入人才库中,郝誉才真的要发疯。 他都不敢想象,寄生体那边知道白岁安是自己亲侄子时,会做出什么下作手段。他怕自己晚上看到被肢解的同伴、破腹的初恋身边再多出一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 ——郝誉会发疯的。 ——他精神会比现在更加惊悚。 “过平凡的一生也挺好。”郝誉对白宣良道:“平平安安最重要。” 白宣良沉默。 他是个没有多少话,也不习惯发表太多意见的雌虫。与其野心勃勃的雌虫相比,因太过无声,总是被安排的那一位。他可以在家务、吃饭等琐事上做主,却判断不出一点大事。 因此,他的孩子总是更激进,更主动,更具备攻击力的存在。 “小叔是这么说的?”白岁安趴在书桌上,复习用具一股脑被他扫到地上。他闷声闷响,带着鼻音,忿忿不平,“他是不是和那些军雄一样,觉得资源给我还不如给那个私生子——” “芋芋。”白宣良提醒道:“修克不是你雄父的亲生子。你是唯一一……” “有什么区别!”白岁安抬头,露出通红的双眼,“雄父根本不爱你。他要是爱你,他就会好好孵化我。我也,我也根本不会比修克差那么多资质。” 天赋,是无法跨越的存在。 天赋,也是无法辩驳的证明。 白宣良左思右想,回忆郝怿孵化虫蛋的日子。他作为雌虫看不出雄虫到底是抱着虫蛋呆坐,还是用精神力孵化虫蛋。他只记得郝怿孵化时总露出一种忧郁憔悴的神情,白宣良每天晚上下班回来都能看见雄主闭目坐在飘窗上,脸贴着虫蛋,眼角带着点泪花。 白宣良因此自责自己总把郝怿独自放在家里。 他尝试平衡家庭和事业,希望郝怿和过去一样去协会里多逛逛。“可以和孵化郝誉时一样,我们在协会租一个小单间,有空可以和别的雄虫说说话。”白宣良提起郝誉,郝怿都比寻常打起几分精神。 他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孵蛋途中总是昏睡,睡到分不清昼夜时刻,从眼角放射出诸多蜿蜒细血丝,眼下发黑。 “好啊。”郝怿牵过白宣良的手,“你不要太担心。雌虫还是要以事业为主。” 白宣良还是担心,每天上班前后关切郝怿的状态,在提心吊胆中迎来自己第一个孩子的破壳。 他不愿相信郝怿不爱他。 正如那年,他接过刚破壳脸色发紫的白岁安,第一个责怪的是他自己。 【我资质太差。】 【全怪我资质太差了。】 每一个雄虫结婚前,都可以带着结婚对象进行免费基因匹配。基因匹配仅对结婚双方公布,属于保密资料。白宣良在正式和郝怿结婚前,曾在双亲要求下与其他雄虫进行过基因匹配。 这不是测试他们双方有多互补,而是测试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基因发展方向。 很差。 白宣良生育艰难,他不能多生。他家有几个强势哥哥,曾试图把他塞到自家雄主后院,专心做全职雌侍。但在看到基因匹配出的幼崽基因后,果断放弃了这个无用的弟弟。 太差劲了。 这种雌虫要事业没事业,基因也生不出好的,雄虫一生的雌侍名额有限,哪里的全职雌侍不能找,为什么要找一个可能拉垮全家基因的废物? 白宣良兜兜转转,迟疑了很久,始终不敢对郝怿表白。直到服役前夕,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白宣良对郝怿告白。 “我可以对你求婚吗?” “可以。”郝怿平静地笑起来,随后低头搅拌自己手里的冰淇淋,“不过,我只接受雌君的求婚。” “唉?我吗?” “对。”郝怿扭过头,对惊讶的白宣良道:“你不愿意做我的雌君吗?” 不。 很愿意。 “我没有钱。”白宣良道。 “我也没有钱。”郝怿道。 “我马上要去服役。”白宣良真想给自己脑袋来一拳,他断断续续列举自己诸多劣势,“我是个没有事业,家里也不会提供帮助的普通雌虫。跟着我,你会吃苦。” “我知道。” 白宣良道:“我的基因匹配不是很好。我可能生不出很多孩子,孩子品质也不会很好。” “不能用品质判断孩子的优劣。”这个困难似乎让郝怿犹豫下。但没多久,他对白宣良道:“我们如果有孩子,他一定是个很好的孩子。” 不一定很强大,但他一定很好。 很好,很好,会和白宣良一样的贴心,会和郝怿一样温柔。 “宣良。你是喜欢我的吧。”郝怿继续搅拌冰淇淋。冰淇淋杯上化开的水珠,沿着他的掌纹滴滴答答落在长椅与地面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自信了。” 白日昭昭,郝怿并不算绝美的雄虫,他在人群中与白宣良一样普通,是雄虫社交圈的边角料。可此刻,他被伊瑟尔评价为木讷寡淡的行为举止,在白宣良眼中焕发出一种圣洁神妙的空灵飘逸的幻影。日光刻画出他的唇齿,每一道沾染冰淇淋的甜腻唇纹,抿嘴与说话产生的波纹与肉感,普通,生动。 如闻天籁。 “你明明并不比其他人差。为什么不能做我的雌君。” 郝怿的双眼与白宣良触及,空气中白宣良听到血管流动的声音。在这里他献出自己的初吻,一寸一寸的接近中,白宣良舍不得闭眼,他望着郝怿纯然乌黑的双眸,无穷无穷地陷入其中。 “我基因不是很好。” “没关系。”郝怿回答道:“宣良,我并不是为了孩子和你在一起。” “万一我生不出来,你可以再找其他雌侍。”白宣良接受这一残酷事实,道:“我要去服役了。郝怿,我应该早点跟你告白,我没想到……” 没想到郝怿会接受自己。 没想到。世界那么多没想到。 “白宣良。不要再想孩子了。”郝怿捧住白宣良的脸,二人在长椅花冠中呓语,“我们如果有孩子,如果只有一个,哪怕……他资质不够好。但他是个好孩子,我就知足了。” 郝怿抚摸白宣良的脸,表情恬静知足,“他像你,肯定是世间少有的好孩子。” * 房间里。 白岁安泪痕未干,粗重喘息让他胸脯夸张地起起伏伏,他对自己最亲爱的雌父发泄完毕,那股爱与不爱背后更深刻的焦虑盘旋许久,蓄在嘴边只等一个更尖锐的峰值。 “不许……” 呓语却从边角响起。 白岁安转眼看过去,他那怯弱又没有主见的雌父面朝地,脖颈与身体九十度折损着,“不许说你雄父不爱。他不是不爱。他不是不爱。他那时候太累了,他只是太累了。” 白岁安对雌父的悲鸣无动于衷。 他十八岁的心早就伊瑟尔进入家门的那一刻碎掉,在短短几个月中淬炼得和铁一样。他承认雄父对自己曾经有爱,也必须承认雄父可能没有雌父想得那么爱。 “我哭好了。”白岁安对雌父道:“雌父。你继续哭吧。” “芋芋。” “不要这么叫我。”白岁安道:“从今天起,我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小名。它令我恶心。我要训练了,雌父,你也回自己房间去吧。” 他毫不留情地放话,将白宣良无处宣泄的情绪与悲恸堵得严严实实。身体全部由水和破碎爱意的雌虫踩着月光,跌跌撞撞一路前行,直到撞在走廊最尽头的那间房上,他背靠在门房,疼痛片刻唤起现世的意识。 “啊。啊轻点。” 房间里传来的伊瑟尔欢愉与床板吱呀声音,凭借着魔幻一样的抑扬,白宣良冷清多年的身体与冰冷的门板融为一体。他胸膛萦绕的情愫完全炸开,泪水纵横满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自我折磨一样,贴着门,听着雄虫与自己此生最讨厌的雌虫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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