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是从咱们这座山,北面不是还有座山头么,掉下山崖摔进河里顺流到这儿也不是没可能。”药箱里顶多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这些对伤口都过于刺激,老道士没法只得在清理完表层创伤后,先将伤口缝起来。 “没有麻沸散,你看着点,一旦人醒了敲昏。” 关于这点,老道士完全多虑。 缝合完腹部的伤口又马不停蹄处理脑袋上的伤,人愣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要不是缝合过程中能感受到他无意识的痉挛,差点以为带回来一具尸体。 老道士已经很久没这么累过了,堪堪将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处理好,已至深夜。 他松口气,捶捶腰背,“接下来还会发热,辛苦你照看一下,到时候给他降降温。” “我知道了,锅里煮了饭,吃完去歇着吧。” 季夏送走劳累一整天的老道士,重新坐回床前,目光再次扫向黎行那头白发,手伸出去轻轻落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从山上摔下来了?头发……又怎么白了。”季夏有太多想问的,问到最后抱回那只手侧过身,“信看了吧,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等雪融了,我便叫人上山。” “等”这个字实在不是什么好字。 季夏前脚说完,半夜就又下了一场骤雪。 冷意伺机灌进屋内,他起身关上门,又到柜子里搬出两床厚实的被褥。 压到人脖间,一摸脸格外烫人。 季夏立马要去喊老道士,回想他先前的叮嘱,生生收回跨出去的那一步,冷静地端来凉水,浸湿毛巾后再挤干,避开伤口搭在人额间,双手搓了雪放人脸颊降温。 一晚上循环往复不下三十次,季夏两只手冻得通红,直至天亮,好不容易降点温度。 季夏脱力坐回床前矮凳上,一天一夜未合眼,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直接趴床边睡过去。 天亮后,老道士过来查看男人伤势,将他送回墓室。 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能睡。 季夏此后连续一星期陷入沉睡,男人更是到现在都没醒过。 “伤口恢复得还不错,身体也算健康,怎么就是不醒呢?”这一星期里,老道士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这件事。他完全有理由猜测:“该不会存了死志吧!” 他没从男人身上看到任何求生欲,也就是说,他本来是想自杀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得走到这一步?”老道士不时叹气。 这样劝了一天,人依旧老样子。 “怎么办哟!等雪融开,还得好几天。”老道士越来越急躁。 山上基本没什么药,他的缝合技术也仅局限于能缝衣裳。到时候拆线又是个麻烦事。 要是人死在道观,他这间小小的道观就算毁了。 “季夏,不然你去说说。”老道士哭丧着脸解释:“我就一糟老头子,人家连续听了一星期难免生气。” “他敢嫌弃!” “他不敢。”老道士肉眼可见地开心季夏无条件的围护,跟着话音一转,“但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先试试。” “好吧。” 季夏再次坐到床边,望着迟迟不愿醒来的人,叹口气伸进被子里握住他的手,“黎行,是我季夏。你已经睡了9天,也该醒一醒了。” 人毫无所动。 季夏握他的手力道慢慢加重,恍惚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童话书,王子亲吻了沉睡在水晶棺中的公主,公主最终得以醒来。 这个设定放在他们身上多少有些奇怪。 他不是王子,黎行也不是公主,但如果这样能让他醒…… “最后一次了。” 季夏微微弯腰,低头落在那张干裂的嘴唇上,握住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 一触即离。季夏回头去看那只手,五指向上弯曲似要与他十指相扣。同时,沉重的呼吸涌入耳中。 季夏掉帧般一幅一幅把头转回来。 紧闭的睫毛轻颤,人缓缓睁开眼,目光逐渐聚焦,先好奇地环视四周环境,目光一点点拉回,再将注意力放到眼前人脸上。 眼中没有爱意,只有疑惑不解和对生人的戒备。 黎行扯开破拉风箱似的嗓子,轻声问:“这是哪儿?你是谁?” 季夏愣怔两秒,四肢血液都在无尽逆流,他指着自己反问:“你,不认识我了?” “我该,认识你么。”黎行愈发小心。 那副害怕谨慎的神情,不像是装的。 “磕到脑袋失忆了。”季夏喃喃一句,用力掐着掌心,最终摇头。 “不,我们……不认识。”
第56章 “听到声音知道是你,等你。”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季夏一次都没有对上他的视线,慌乱地背过身匆匆忙忙,“我去叫人。” 得知人醒了,老道士堵在心口的气总算顺了下来,接着就听季夏说对方失忆了。 “好端端怎么还失忆了!” 老道士饭都来不及吃,赶紧给男人检查头部,除额角外倒是没有其他明显外伤。 莫不是哪里有淤血? 扶着人躺下,他坐到床边矮凳上问:“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黎行反应迟钝,好半晌才抬起头,很认真的想这件事,可无论怎么想都是一片空白。 他是谁? 这是哪儿?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 眼看人呼吸越来越急促,季夏没忍住,上前顺着他的背拍了拍,“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对。你的伤还没好,先不要给脑子增加额外负担。”老道士跟着应和一句。 黎行稍微缓过来些,侧目望向身旁样貌精致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下意识地想靠近。 老道士之后又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基本常识都还有,算数认字这些也没问题,只是缺失了部分记忆。 不知姓名也不知是哪里人,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这可难办了。 老道士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听上山捡柴的村民说,前几日一场暴雪把通往外面的隧道给堵住了,现在出不去也进不来,村里也没铲雪机,得等到雪融掉一些才行。你既然失忆了,不妨就先在这儿住着。” “老道士。”眼下只有这个办法,黎行正要顺着他的话点头,季夏轻喊了一声,格外介意这件事:“怎么能让他住这儿?他还有伤。” “没关系的。”黎行扯着破锣嗓子,勉强扯动嘴角:“我没事,只是要给㑲楓两位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道士忙摆摆手,出去后才奇怪:“这么多年还是不喜欢人类?” 季夏抿紧嘴巴不说话。 老道士只当他又开始别扭,宽慰:“他有伤,你身体也不好,这种情况怎好赶他走?刚才我也说了,隧道都被雪堵住了,就算加钱叫救护车来,人家也来不了。忍忍吧,我看这孩子不像个坏的。” 年纪轻轻白了头定发生过什么大事,没准儿就是不想活了才从山上跳下来的。 他们既救了他,何不再救救。 这天开始,黎行就在道观住下了,身体还不大能动弹,饭食都是季夏做好送到床前。 “谢谢。” 黎行突然变得客气。 这让季夏非常不适应以及愤懑。凭什么他说忘就忘,像个陌生人一样随随便便再出现。 季夏不满的情绪一天比一天高涨,态度也明显越来越差。跑回墓室睡觉,发现以前画到一半的千里传音符,继续把它画完偷偷传给安怀。 “季夏!”安怀收到传音符微一愣怔,片刻后声音低落下去,“正好,有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黎行他……掉下山崖,生死不明。”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人现在就在我这儿。”传音符时效不长,季夏捡要紧地说:“他已经醒了,只不过谁都不记得了。现在大雪封山,一般人进不来,你们天师总有别的办法吧。” 安怀只听了一半,确认人暂时安全,悬了两个月的心总算落下,迟疑着再问:“看见他那头白发了吧。” “嗯。” “那是你昏迷不醒的大半年里长的。”安怀哀声轻叹:“他一直都很自责没能早点说出黎晏清的事。” 季夏走后两个月,凝霜入职了那家便利店。 每次去接她,安怀总能看见黎行局促地坐在休息区一角,带着保温盒像在等着谁。 “数天前,我们消灭了所有傀儡逼出黎晏清,正要带走,他突然发疯将黎行撞下山崖,如果不是你偶然捡到,他大概真的没救了。”安怀语气极轻,近乎乞求:“季夏,我不是要你跟他复合,你们在一起或分开由你们自己决定。但是现在我厚着脸皮求求你,求你可怜可怜他。” 再这样下去,黎行莫说做不成天师,能不能坚强活着都难说。 话落许久,传音符里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直至过了时效。 * 季夏再去送饭,态度好了不少,送到黎行手里也不急着走,目光时不时落到他那半截白发上。 当初醒来后,留下一封信就走了,根本没有见过黎行,更不知道这头白发居然是因为他。 季夏心里很不是滋味。 瞧他每次用勺子吃饭都很艰难,下定决心后上手握住,“我帮你吧。” 他把粥碗抱过去,舀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人嘴边。 黎行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低头抿走勺子里的白粥。 一个人喂,一人喝,安静的房间里谁都没有开口。 一碗粥很快见底。 喂完,季夏沉默着离开。 从这以后,黎行主动开始试着两人独处时跟他说话,说的很简单,通常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有没有鸡蛋”,“已经连喝好几天白粥了能不能换换”一类的。 季夏话不多,每一句都会回。 后来,白粥换成蜜薯,加了鸡蛋和一些清淡的小菜。 黎行嶙峋的脸颊愈渐充盈。 老道士每三天给他检查一次,意外发现情况比他料想中的还要好。 “普通人怎么会好的这么快?” 这愈合速度简直超乎常人。 老道士仔细观察一番,对方又确确实实是个人,揣着狐疑问季夏:“你每天给他送饭看出什么没有?按理说,普通人应该没有这么快的愈合能力啊。” “他被他哥当了几年试验品,试了很多药。”季夏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老道士一脸惊诧:“他跟你说的?” 季夏没有立即回答,思索一阵继续很平静地道:“他是我前男友。” “哦,前男友啊。”老道士不以为意,话说出口后脑子才跟着转过来,浑浊的眼镜陡然瞪亮,声音不可遏制地扬上去,“前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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