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时琴每日来汇报黎晏清最新动向,望着人像是又回到他初见师兄那个时候,冷漠、孤僻,一脸生人勿近,现在比那时的情况要更加严重,因为季夏受伤陷入无尽悔恨。 这些时日少食少眠,整个人眼看着瘦了一大圈,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眼下更是大片乌青。 再这样下去,不等季夏醒来,他都要撑不下去了。 而面对自责成这样的师兄,除了医生宋柏,每一个来探望的人都理所当然无视。 他们也在责怪师兄。 或许是因为师兄哥哥犯下的事,又或许是更久之前。 “师兄非常自责后悔,你们也都看到他现在那个样子。”钟时琴看不下去了,叫住每个礼拜来一次的余颂今和苏小雯,近乎乞求,“至少下次别再无视他了。” 苏小雯咬住唇,正要开口,余颂今先她一步:“你心疼你师兄,我们心疼季夏,有什么冲突?你是不知道还是忘了,如果没有你师兄,季夏今天也不会变成这样。” 因㑲楓为黎行的出现,因为身份差点暴露,季夏被迫远离他们。 巫颜玉将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这两年,季夏有多无助。想要实现人与妖鬼和平相处不只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绝大部分妖族对人类都怀有相当大的恨意和恶意,想要他们接纳这个提议,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 妖族不似人,讲讲道理或许还能听,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只服从强者,以绝对的武力震慑才能一点点作出改变。 小妖怪和一般厉鬼,不需要季夏出手,一旦出手起码都是有百年妖龄的大妖和摄青鬼一类的恶鬼。 巫颜玉作为旁观者和记录者,目睹季夏一次又一次战役,两年整整518次。 试问哪个人哪只妖能做到这份上? “季哥很累了,巫颜玉告诉我们,季哥这两年每次睡眠时间都在加长,他真的真的很累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结果又遇上这种事,还是因为他!”苏小雯指向黎行,没能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想过无数次和季哥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料到会是隔着病房隔离门。 这让她怎能不怨? “如果季哥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苏小雯擦把眼泪,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余颂今虽没再吭声,态度也摆了出来。 这边彻底行不通,钟时琴只能自己上。可无论他说什么,黎行始终一言不发,甚至不到一个月时间,发根处已经生出白发。 钟时琴注意到这点,鼻头猛然发酸,背过身攥紧手心努力忍住,扯开僵硬的嘴角回头,声音不停颤抖:“师兄,嫂子不是很爱吃番茄酱么?咱们做一点番茄酱吧,这样等嫂子醒就能吃了。”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番茄酱......”黎行喃喃仰起头,顺着他的话:“是啊,夏夏最喜欢吃我做的番茄酱了。” 钟时琴的话多少给了他一点动力,黎行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将它布置成藤州家里的样子,每天清早太阳升起后去菜场采购大量番茄制作番茄酱。 到了夏天,气温直逼39°,织了条和季夏送给他那条颜色一致的围巾。 夜幕降临,带着一保温盒的番茄酱和围巾继续守在病房外。 小僵尸和山中几只小妖怪伤好以后,偶尔被巫颜玉带下山看望季夏。 幼崽们在病房里吵吵闹闹,企图这样能够吵醒季夏,坐起身让他们不要再吵了。 巫颜玉自然而然坐到黎行身边,自说自话:“我暂时和天师那边签了个临时协议,时效三年。三年内,季夏能醒或是抓到黎晏清,之前的合约依旧生效,如若不然……这两年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说半天也不见黎行开口,巫颜玉这才转过身看他,“你也不想季夏的心血白费吧。” 走廊依旧静默无声。 巫颜玉上下打量,皱眉再道:“我说你,最近是不是瘦太多了。” “我时常在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黎行总算出声,声音格外刺耳粗噶,和之前完全天壤,“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走进那家便利店,之后没有向他表白,提出分手没有继续纠缠,送走后再也不见……无论哪种结果,他都能过得很好。” 是他,贪恋着那点温柔,造成如今的结果。 “你在后悔你和季夏的每一次接触?”说实话,巫颜玉不太能理解他们人类的脑回路,“如果季夏之后醒了呢?你打算怎么办。痛痛快快地放手?” 黎行又缩回黑暗的壳里继续沉默。 * 春去秋来,季夏转眼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眼看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就要掉光了依旧没有苏醒,每半月拍一次CT,心脏中心处的裂痕仍然存在。 众人也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逐渐麻木,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季夏好像再也不会醒了。 林牧每半月抽出一夜时间陪护,每当这时候,黎行都会被赶走。 不比黎行,林牧每次都是坐在病床前,比起从前絮叨不少。 “最近爸妈又催着我相亲了。我去看了,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儿,正在聊,聊得来下次带着来看看你,放心,没把你身份说出去,只说……你是我弟弟……” 林牧哽咽了下感叹:“当初堂爷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好好照顾你,结果还是食言了。现在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怎么跟他说啊。” “和你,没有关系。”病床上忽然传来声音。 林牧猛地站起,连带椅子都被带倒,扑到床前呼吸都快停了,又想叫又怕惊扰,“季夏?” “牧哥。”时隔近七个月,季夏终于睁开眼,转动眼珠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被林牧赶走后,黎行就回出租屋制作番茄酱,接近凌晨两点,手机传来震动。 他摘下手套拿起,来电显示:钟时琴。 “师兄,发现黎晏清行踪了!在雪峰山,藏在雪峰山里!”钟时琴无比激动,“吕师兄已经带着其他人赶去抓了,这次一定能抓到……师兄?” 钟时琴独自高兴半天:“师兄,抓到黎晏清,嫂子也许就能醒了。” 黎行切番茄的动作微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继续做他的番茄酱,半晌才开口:“吕师兄去了就好。” “师兄你不去么?”钟时琴问得极其小心。 电话内没再传来声音。 直至天亮,黎行成功做出小二十包番茄酱,装进保温盒估摸着林牧就要走了去医院。 到三楼重症监护室,见季夏的房间进进出出,保温盒应声落地。 黎行快走两步跑起来,最后奔过去,“夏夏,夏夏!” 没等进去,迎面撞上林牧。 他急急撇开视线往里探,病床上已空无一人。 “季夏昨晚醒了,收拾好东西天亮前就走了。”林牧将信封塞他怀里,“给你也留了信。”
第54章 “前男友是个很好的人。” 青阳山,半山腰处破落道观里。 将将入夜,穿一身夹棉灰袍的老者佝偻着背,坐在院子角落已有十二年树龄的梧桐树下生火烤着蜜薯。 如今已是深秋,山风打着旋儿吹进来,梧桐叶簌簌哗哗地响。 蜜薯香味很快飘满不大的院子。 老者快速夹起其中一个熟到流汁的,左右手里来回颠两下,吹着热气剥开薄薄一层外皮,露出内里金黄软糯的瓤肉。 蜜薯是山下村民自己种的,咬一口清香回甜,巴掌大小两三下吞入肚,胃里顿时暖洋洋的。 简易烤炉旁置着张木桌,老者颇有闲情煮了壶大麦茶,略涩的茶水配上清甜蜜薯正好解腻。 这一吃,没注意就吃了三个。 要是换作几年前季夏还在的时候,已经板着脸开始说教,并将蜜薯藏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了。 老者手握蜜薯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放到烤炉上,边翻面边哼哼:“又不在,我才不怕呢。” 第四个蜜薯下肚,再来一壶茶,胃里就满了。 老者就着烤炉烘手,微微仰头望着头顶一片梧桐叶,思绪不禁拉回至数年前。 蝉鸣鼎沸的盛夏,少年抱头缩在门板后,脑袋埋进双膝间,哼唧:“老道士,就不能想个办法么?” 苏醒已有两三年,少年还是不能见光,哪怕是月光也不行,能活动的地方仅限于屋内和墓室里,门是一步都不敢出。 他就问山下村民要了几株梧桐树苗。 “办法是有,得你亲自动手。”他把树苗递过去。 少年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种一棵树,上手先断三株树苗,铁锹弄坏两把,就这还说已经控制力道了。后来老道士实在看不下去了帮他种,少年还为此较上劲,断断续续种了一整个夏天才成功种上一株,也就是现在这株。 多年以后,当初的幼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老道士喃喃。 他的手机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款,仅限于接打电话,没有所谓的聊天功能。季夏刚下山那会儿倒是三五不时给他打几通,烦得紧,吃着什么好吃的都要特地打电话告诉他,后来还跟普通人谈起了恋爱,之后联系就慢慢少了,到最近已经有一年多没来电话。 “最近又吃什么好吃的了?” “恋爱还顺利么?” “和普通人没结果的,还是趁早散了吧,别伤人家姑娘。” …… 老道士一时兴起,和头顶的梧桐叶说话。 脖子仰累了,转两下收回视线,烤炉里的炭火也差不多烧光了。 夜已深,老道士碾熄剩余一点火苗,穿过院子准备关门睡觉。 这时,自南向北迎面拂过一阵清冷的风,大门两侧栽种的数棵梧桐来回摇晃,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道士循声看向前方,黑夜里陡然显现一抹红,随着那抹红靠近,记忆里抱头缩在门后的少年模样愈发清晰,一如十二年前那般,又好似多了些什么。 “林道长。”季夏走到他近前放下手提箱,好看的眉眼微微弯着,“我回来了。” 老道士有些记不清他离开前的样子,只是潜意识中觉得瘦了,温和外表下隐藏的尖锐性子也被磨圆了些,周身气度更显随和,轻松自然。 他没问怎么都不提前打声招呼,笑着冲对方点头,“回来好啊,回来好。” * 破落道观和季夏走之前毫无两样,只是一走几年,猛然间还是会产生陌生和距离。 季夏与这座道观重新磨合了半夜。 熄灭不久的烤炉再度燃起,老道士又从厨房里掏出两个蜜薯,前两天刚得的肉也拿了出来。 “这是黑猪肉,村里人自家养的,我给做了场法事送了一小块。”老道士佝偻着的背不知不觉挺直,麻溜的除了毛洗干净抹上调料架到烤炉上。 季夏到屋里搬出小矮凳坐在旁边,先吃着蜜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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