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 一如他现在对姜昭越道:“义父,我想再找找宋怀顾,或许他只是被唐梨带走,去哪里养伤了呢?” 姜昭越叹道:“辞冰啊,有时候,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在自欺欺人了。” 裴辞冰却只是端来了一旁温度适宜的药汁:“该喝药了。” 姜昭越知道他这是在逃避,于是无声地轻叹一口气,在裴辞冰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一口一口地喝掉发苦的汤药。 “辞冰,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姜昭越像是寻思了很久,缓缓开口,“我这个身子不一定能够挨到什么时候,天水台的事情,我还是要布置好。” 裴辞冰抿了抿唇,他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日的到来。 “我想了很久,辞冰,你的性子太张扬、锋芒太盛,偌大天水台放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不放心。”姜昭越捏了捏眉心,“我想了很久,故渊是个心细的人,如果你们兄弟两个联手撑起这个担子,为父死也能够瞑目了。” 林故渊什么都好,唯独体弱,让他注定与天水台宗主之位无缘,而裴辞冰什么都好,唯独有时过于冲动,若是宋怀顾还在,倒也能拽着他一二,可如今……他与林故渊一起打理天水台诸事,确实比他一个人扛起来要安稳。 姜昭越的顾虑没有错。 裴辞冰对这些事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好,您保重身体,不用想这么多。” “不想不行啊。”姜昭越长叹道,“意外、太意外了,天水台飞来横祸,没了万妖城的宋公子,又让我快要去投轮回井……冤孽啊,真的是冤孽。” 裴辞冰最不愿意听的就是他这些话,他扶着姜昭越重新躺了回去,然后端着碗沉默地离开了。 怪不得林故渊他们会说他性子沉稳了,若是在以前,他早就会顶嘴顶回去。 刚收拾好东西想回去睡一会儿,迎面却见于闻洲匆匆走来,那模样是来寻人的。 裴辞冰停住步子:“闻洲。” 于闻洲立刻跟看见救星了一样:“大师兄!可找到你了!” 他这副神情有些诡异,裴辞冰狐疑地盯着他:“怎么了?” 于闻洲拽过他的袖子,神秘兮兮地往外走:“大师兄,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但你千万撑住。” 裴辞冰心脏没由来的空了一拍:“……宋怀顾的事?” 于闻洲为难地点了点头:“是……宋公子可能确实没有死。” 那一刻,就连裴辞冰都不知道,他这许多天拧紧的眉峰倏然松掉,那双一向很锋利的眼睛顿时柔软了许多,像是含了一湾波光粼粼的湖,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他在哪?” 于闻洲仿佛看到他欢喜的神情就更加纠结了:“这个,要不还是您自己去看看吧。” 于闻洲的表情让裴辞冰本来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心情顿时又笼了一层霜,冥冥中,他有种感觉,这个消息背后所蕴藏的真相可能并不会让他很快活。 * 裴辞冰是在万妖城见到的宋怀顾。 春光明媚,那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郁郁葱葱的庭院里,怀里是脸色好了太多的温棠,正抓着那黄澄澄的迎春花,欢快得如同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蝶。 明明是一副其乐融融、团圆温馨的场面,却让裴辞冰如堕冰窖。 未几,一道同样熟悉的身影推开了院门,那人三千青丝披在身后,臂弯中还挂着一只小竹篮,远远没有那日在禁地里那般焦急狼狈。唐梨快步走上去抱下温棠,另一只手按着宋怀顾坐下。 她说:“小棠是因为兰露好多了,但你也悠着点儿自己的身子。” 宋怀顾说:“没事,小棠好多了,我比什么都高兴。” “这一趟多少凶险、多少难关,还好,纵然结局没那么完满,但终归也是好的。”唐梨掂了掂愈发沉了的温棠,“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株幽兰能够回家,若是当时你能……” “唐姐,多说无益。”宋怀顾止了她的话头,“现在小棠恢复成如此这般,已经很好了。” 后面两个人絮絮又说了些什么,裴辞冰已经听不清了。 他满脑子都是唐梨的那一句“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株幽兰能够回家”。 不就是为了一株幽兰能够回家。 万妖城欣欣向荣,没有人注意到悄无声息来了的裴少宗主,他周身欢喜的血脉早已凉透,头脑空白、指尖颤抖。 原来、原来当人真的震惊难过到一定阶段的时候,他脑子里真的什么都不会有。 都是假的。 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裴辞冰,看见没有,你的祭拜、你的担心、你的难过,在他们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这些事情从头到尾不过一场算计,宋怀顾拿了治病圣药,回万妖城演绎兄弟情深,可你,就像一颗被用过之后无情抛弃的弃子,无人问津。 他觉得他回来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于闻洲话都在哆嗦。 “大大大……大师兄?” “你从哪来的消息?”裴辞冰的语气无悲无喜,“……谁告诉你的?”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今天除祟的时候,慌乱间有人往我手里塞了张字条,然后就被人流冲散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啊!”于闻洲真的要哭了,“所以……是真的吗?” 裴辞冰不说话,手掌一摊,于闻洲赶紧把字条塞进他掌心。 万妖城,宋怀顾,已归。 他脑中嗡鸣声一片,闭着眼,一把火烧掉了这张字条。 他又去醉春楼了。 他已经很久不去,醉春楼的小伙计看见他都有几分新鲜,人人都道裴少宗主因为道侣离世而郁郁寡欢,估计要与这些酒楼划清界限,可没想到谣言还没传两天,裴少宗主换了一身寻常不过的紫衣,披星戴月迈进了醉春楼的大门。 他脸色阴沉,往柜台上拍了两锭银子,这架势一看就是烦躁到了极点,没人敢招惹他,急急忙忙给他拿了两坛酒,裴辞冰便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仿若即将奔赴地狱的修罗。 他带着两坛酒,边走边喝,越喝越难过。 远远望见盈盈圆满的月亮高高挂在苍穹,激得他更加难过。 有时候,那些回忆越是刻骨铭心,在这种时候就更如同一把淬了酒的快刀,割得他血肉模糊。 一只流浪的大黑狗从他旁边经过,绕着他跑了两圈,疯狂晃着尾巴,却什么都没等到,反倒被刺鼻的酒气熏得往后一蹦,于是冲着裴辞冰“汪”了两声,撒开腿跑走了。 裴辞冰攥着酒坛,摇摇晃晃看着那条狗消失在视野尽头。 “他妈的你也来看老子的笑话!”裴辞冰无力地摔出一只喝空了的酒坛,砸在地上咣当一声巨响,“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是个人、是条狗都来看我的笑话!都他妈来看我的笑话!!!” “不就是真心么,老子不要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对,我得挖出来,我得去把真心挖回来。” 他指的是他送给宋怀顾的那支竹笛,它一直摆放在他的床头,就像是那段日子的见证,刺得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于是他寻了一个日子,将那支竹笛埋进了已经空无一物的禁地。 算是祭奠你了,宋怀顾。他半跪在那里边埋边想。可是,我依旧坚定地相信你不会这么轻易的离开人世……离开我。 如今,真相大白,证据确凿,之前的很多事情便会轻而易举地联系起来,联姻的真相,宋怀顾的喜欢,他的接近……薄野临装得像,宋怀顾装得更像,他妈的他们万妖城住着的不愧是妖,一个个演得比人还像人。 裴辞冰要把那支笛子带回来,他不想连自己都不放过自己。 可他前脚刚刚到禁地,夜深人静,本该寂静如斯的禁地里居然有人。 作者有话说: 全员表演大师 感谢在2023-03-10 22:02:00~2023-03-11 20:4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绮罗生的小苏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瓦上霜(二) ◎“宋怀顾,你也会在意的吧?”◎ 那天晚上是个暴雨天。 雷声大作, 闪电似乎要将天幕一分为二,惶惶然惹人心惊,这种天气林故渊总是不得安枕,心口一阵又一阵发悸, 他索性坐了起来, 反手一抹, 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怎么今晚这么不舒服…… 他摊着掌心黏腻的汗,刚想下床吃一枚药,门就被人砸响了。 咣咣咣——那架势像是要把门凿穿,林故渊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还没打开的药箱,转而去开门。 于闻洲如同一只落汤鸡站在门口。 “闻洲?” 一向嘴碎的于闻洲这次一句废话没说:“二师兄,大师兄出事了。” 林故渊披着蓑衣斗笠冲进雨幕的时候, 刚刚修葺完毕不久的禁地已经被炸开了。 酒坛的碎片散落在一棵古树的根部,被雨幕冲刷得泛起一片冷意, 裴辞冰就站在它的不远处, 火红色的长弓冲天而起, 箭头正对着他对面表情扭曲的那个人。 他的义父,天水台的掌门,姜昭越。 雨水冲刷着他的眼睛,那比碎瓷片还冷。 打破僵局的是林故渊一声识破惊天的“哥!!!” 裴辞冰与姜昭越几乎是同时望过去,林故渊惊恐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身后还有扶着他的于闻洲、以及今夜巡逻发现异常的小弟子们。 姜昭越先把目光挪了回来,低声道:“辞冰, 你真的要这样对待你的义父吗?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家丑不可外扬。” 最后一句话让裴辞冰的嘴角猛地一抽:“你说什么?” 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 那也得是一家人才行。 他把姜昭越当父亲、把林故渊当弟弟, 可姜昭越把他们当成什么了? “辞冰嘛, 我当年看中他就是因为他的灵核, 天赋异禀,用他来养幽兰再合适不过。等到我这副身体真的不中用的那天,林故渊那三魂七魄不稳的身躯正好能让我换进去,届时,用裴辞冰养了多年的幽兰就是最好的媒介。” “幽兰用了之后,裴辞冰也会因为灵核受损、灵力流失而死,天水台大权只能落在‘林故渊’身上,谁能知道,那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天水台二公子’其实是我呢。兜兜转转,天水台依旧还在我的手里。” “为什么不用裴辞冰的躯体?说来也是遗憾,我也想选他,可惜他三魂七魄稳固,想要夺舍太难了。如此这般,只能让他仅仅当个养料,来供养幽兰了。用林故渊的,会少了很多麻烦,夺舍也会变得轻而易举。” “可惜父子情分?怎么跟你来讲这件事呢?说句实话,我看见他和林故渊,想到的只有未来太平舒心的日子。他们与我非亲非故,骨子里流的血都不一样,在我眼里,就是一只又一只漂亮的器皿,算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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