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想一巴掌打醒自己。 今天怎么笑不出来?平日里不是笑的很好吗? 他的脑子里,全是李大总管那张如同风干的橘子皮一样的脸,根本看不出来,满脸褶子后面还藏着什么表情。 原来这就是老狐狸。 李雁自认,自己这个小狐狸,在老狐狸面前,什么都不是。今日从踏入上阳城府的那一瞬间,就被李大总管牵着鼻子走。 每一步,看似不经意,看似东拉西扯,实则是一个套,就不知什么时候收紧了。 李雁对那看不见的套本能抗拒。 老狐狸为什么要对他,伸出利爪呢? 难道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就要拜倒。 李大总管却像是陷入了对往事的沉思,开始夸耀他从前的事:“我师傅虽然位高权重,但我也不过只是一个小角色,平日里只在外围的小院,也见不到什么贵人。” “宫里贵人多。”李雁道。 “那是从前,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李大总管说,“就算是从前,宫里贵人多,我也不是每个都见过。” “你还是跟了小侯爷。” “这倒是我的师傅给我安排的好路。”李大总管说,“能跟随小侯爷,也是命好。” 九重天。李雁也从那儿来。 俗话说,天子脚下,一块招牌砸下来,十个有九个王孙贵胄,谁也得罪不起谁。 李雁的师傅临死前,生怕他没了靠山,乱得罪人,索性为他求了个外放的差事,远离那是非之地,也好多活两年。 “在九重天的时候,有幸见过今上一眼。”李大总管突然说,他仔细打量李雁一眼,“这么看来,样子到和你有那么几分相像。” 李雁:!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 像如今的圣上?这是不要脑袋了么? “特别是这笑起来,真是漂亮。”李大总管说,“就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不忍直视。” 李大总管这样的人精,只要他想,就能让人如坐春风。 李雁却不敢完全听信。 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却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些示好。 李雁刚想接,李大总管又把话接回去—— “边关确实有人有了异心。”李大总管挑起一只眼,露出眼睛下的大半眼白,“可这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咱们远在数重天之外,那些边境的打打杀杀,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左右是打不到咱们头上来的。” 李雁的喉头滚了滚。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他为了一文钱蝇营狗苟,有些人的眼中,这不过是大江浪淘尽的沙子。 “小侯爷知道……不,九重天上的那位知道?”李雁问。 边境捂得好好的? 简直是一个笑话!他们捂住的,不过是自己的眼睛。 不,他们捂住了,这天下最无辜之人的眼睛! “九重天上的可都是些神仙。”李大总管说,“天下的所有事,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李公子恐怕不知道,前几日的午夜,九重天又起变数,宫里又是血流一片。”李大总管说,“我师父说,宫前的汉白玉沁了血,刷不掉,让我这做徒弟的,再从三重天想想法子,采购些上好的石材。” 李大总管的师傅,自然是整个九重天最大的太监头子,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 那些事对于李雁来说,确实过于遥远,他不知道。 就连九重天上生活的那些贩夫走卒,第二日也迎着朝阳,伸伸懒腰,道一声“昨夜太平长安”! “大概过不了多久,整个九重天上下都会知道。”李雁说。 这种事瞒不了,不如朝廷赶紧定个调,所有人也都在心里有个数。 “说的没错。”李大总管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 “可这受苦的……”李雁焦急。 他想到小金,那个孩子,就是他从一群魔兽手里抢回来的。 不,那已经不能称为魔兽了,说不定就是魔物。 “李公子能想着为圣上分忧,自然不错。”李大总管说,“只可惜,圣上不需要你这么分忧。” 李雁有了不好的预感,就听李大总管说—— “你只要笑的好看,就够了。” 李雁的身子晃了一下。 不论怎样,他在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卖笑的。 卖笑的,就该有卖笑的自觉。 一个卖笑的,怎配心怀天下?怎配说那些边关事务? 恐怕是连看也不能看的。 李雁笑了起来,呵呵,一笑一顿,仿佛在哭。 李大总管今日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一堆话,都是在暗示。 听得懂,那就是拿到了这场游戏的入场券,听不懂,那机缘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雁宁可自己笨一点,不要听懂。 他的表情,逃不过李大总管的眼睛。大总管靠着一手察言阅色吃饭,何况一直盯着李雁看。 李雁他听懂了。 李大总管想,这孩子,装到这份子上,也算是一种天分。 可还是太嫩了。 “李公子,我今日说这些,自然都是为了您好。”他说得恭敬,却没有一丝一毫恭敬的意味,“您已经在今上哪里挂了号了,想要抽身而退,是不可能了。” 李雁垂下眼。 从十年前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选了复仇,就是选了一条不归路。 只是—— 他什么时候能在今上那里挂号?不要说是因为他剿灭了红莲教,这泼天的功劳,算不到他的头上。 “多谢小侯爷和李大总管的美言。”李雁躬身一拜。 李大总管未必说了什么,不过是因势利导,顺着上位者的话说罢了。 上面的人说好,他自然是要说好。 上面的人不高兴,他自然是要把这些人往死里踩! 说到此处,他应该给面前的李大总管一大笔孝敬的。别人报喜,他合该拿出喜钱。 可惜他没钱。 李大总管也看不上他这三瓜两枣。 “下次李大总管上寒舍,在下一定奉上最好的瓜果。”李雁只能先画个饼,他心里也清楚,这饼,老太监是不愿意吃的。 “就是恐怕下次再见,李公子可住的就不是寒舍了。”李大总管意有所指,“到时候可别就用三瓜俩枣打发我。” 我投资你,自然是要有回报的。 李雁懂。 两人相视一笑。 各怀心思,不过这交易,也不是不能谈下去。 “李公子,我早就想让你在侯府里长住,可惜最近一直没什么机会。”李大总管突然变了脸,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正巧今天来了,就别回去吧。” 李雁心中一凛,不知道这老太监为什么突然就要把他扣留。 他按照老太监教他的,微微一笑,如同阳光漏到了窗外:“你能拦得住我?” 李大总管微微垂眉,四周的四个婢女,立刻围了过来,成了一个四方阵,把李雁围在了正中。 “李公子,咱们有说有量,你好我也好。若是你不肯留下来,那伤了和气,是谁也不想的。”
第50章 学琴 李雁有个优点, 便是向来识时务。 围上来的四个姑娘,气息绵长,灵气充沛, 虽然看不清修为,可一看便是自由修炼在一起,配合极为默契。 李雁看了眼自己的扇子——李大总管拿着,扇了两下, 还挺风雅。 他板着的脸突然就松了:“大总管, 您这说的,我是巴不得在侯府过好日子呢, 这不是, 家里还有人等着我回去嘛。” “我也是为了你好。”李大总管情真意切,在没什么厉害关系的时候, 他总是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外头现在多乱啊,还是侯府里面安全。” “那我更得回去, 把我那好徒弟给安顿好了。”李雁说, “下面这么多人, 可都指着我吃饭呢, 总不能随随便便, 就把他们丢到一边。” 李大总管闲适地靠在椅子上:“不是我说,若你实在不放心,把人都接到府里也是一样的。” 我这是让你连锅端么?李雁在心中腹诽, 也学他的样子, 重新坐下来, 靠在椅背上:“外面本来也可以很安全的。” 李大总管说:“这世道, 管好自己就得了。李公子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 天下那么多人,你管得过来么?” 确实管不过来。 四周的婢女们依旧不肯懈怠,李雁知道,今日自己是一定出不去了,他低下头,想了想:“我这个人呢,走南闯北,买卖消息。最喜欢听故事,若是李大总管能满足我的好奇,我也不妨在这儿住两天,等小侯爷回来。” 至于小侯爷回来之后,你还能强留住我,那也算是你的本事,在下甘拜下风。 话这么说,李雁便留了下来。住的房间倒也熟悉,就是湖中央的那个戏台子。 李雁看着眼前,装点一新的房间,三楼的中间一张架子床,上面挂着水红色的帐幔,绣着鸳鸯戏水,摸上去还挺厚实,不像是唱戏用的样子货。 李大总管这是早有预谋啊。 既来之,则安之。 李雁笑眯眯地问:“李大总管,您这儿管饭吗?” 李大总管道:“自然缺谁都不能缺贵客的。” 李雁夸张地拍拍胸口:“不找我要银子便好,我还以为您这是要下点药,把我药翻了好带出去卖了!” 李大总管也笑眯眯的,跟发财猫似的:“怎么会,我也不是那么穷大方的人。若是真要把李公子卖了,直接一棍子打在脑袋上便是,省的费那么多功夫!” 李雁面露忧伤:“大总管果然节俭顾家,连三两钱的毒药都不肯用。侯府有了您当管家,真是万幸” 李大总管道:“李公子自然是不一样的。”他一甩袖子:“李公子要是还缺了什么,只管跟他们提,我就不陪着李公子了,免得公子觉得不自在。” 李雁看着乌泱泱一群人,消失在自己眼前。 能感到,四下无数目光注视着这里,但凡他有任何轻举妄动,一定会被当场拿下。 “我可真是话本里的官家小姐。”李雁大声说,“这么多人都觉得我是香饽饽,今儿这个抢明儿那个抢,怎么办,红颜祸水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随即听到无数栽倒的声音。 哼,修炼还不到家。李雁想,你们这些暗卫,就该和李大总管学学,喜怒不形于色,免得碰到我这样的,一瞬间就暴露了。 上阳城府,向来不缺吃也不缺穿。 李大总管吩咐,也没人敢虐待他,甚至他还点起了菜。 除了这水红色的被子换不了,每次躺进床里,都跟躺进一出恐怖故事似的。 好在李雁心大,眼睛一闭,什么都是黑的,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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