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照黎孟夜的性格,不会冒险来岛,看来与阁使交手后他确实重伤,严重到了不得不以身涉险,也要换取所需之物。 “你认识他。” 时雁一用的是肯定语气。 “计划有变,我需要在识海温养神识。” 黎孟夜的口吻毫无玩笑意味,与直面阁使那会是同等的严肃。 “理由。”时雁一轻声。 黎孟夜没正面回答,只是给出了一串八字诀语,和他解释,“这是作用于识海的口诀,可以防止他人意识入侵识海。我的保证于你而言无用,所以这是等价筹码。” 时雁一催动诀语,识海风平浪静,但能感觉有微妙的不同,似一层薄纱轻轻笼罩而下。 “善。” 这次,他同意了黎孟夜的提议。 生死契不能判断契主所言真假虚实,但黎孟夜尝过一次强行突破的后果,如果他想再试,时雁一并不介意。 在岛上待过一炷香有余,才觉时间流速与现实不同。 他们入岛不过未时,这会却见天色已然暗下,屋檐间悬挂的精致灯具亮起色彩华丽的光。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竟是一方宴席。 时雁一混迹在人群中,易容成了寻常剑客模样,他手中拿着黎孟夜的星霜刀——用障眼法隐去了刀柄处代表身份的金色竹纹——周身时不时有暗赭炼气流转。 和他们一同上岛的还有许多别的修士,此时见着宴席都有些傻眼,显然这与他们想象的交易场景相去甚远。 交易点多的是一掷千金也未必得偿所愿,着实少见这样宴请宾客在前的。 “诸位稍安勿躁。” 这道声音好似从四面八方而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有朋自远方来。今日见着诸位甚是欢喜,当把酒言欢。” 声音满怀喜悦,随着他话音落下,宴席中适时响起杯盏相撞的清脆声,伴着人的低声絮语。 而后,是酒器搁置一边的动静。 声音的主人似豪饮了一坛酒,声线依旧稳健,不疾不徐地道出众人此行在意的事。 “交易会将于明日申时准时开启。 想来各位也意识到此地与外边的时间流速不一,万望各位把准时间,过时不候。” “现在,宴起!”
第十五章 他的过往 头痛欲裂。 时雁一头脑昏沉,意识跟不上反应,他感觉脚底空落落地踩不到实处。 他手指按压着眉心,视线穿过指缝落到前面,一个香炉袅袅飘起熏香。 胳膊肘碰到了案几上的茶盏,瓷器碰撞的声音刺激的太阳穴突跳。 时雁一愣神,这才想起环顾四周。 他不可避免地感到疲惫,衣服好似压垮了身体,那层单薄的衣物压得他骨骼生疼。 许久后。 时雁一站起身,厚重的衣服后摆拖拽在地,窸窣作响。 他推开门。 一缕暖风迎面而来,刚落过暴雨的庭院散发着泥土的气息,院墙边种着一排竹子,翠绿的叶片被雨水打湿,层叠地交错在一起。 时雁一脑海中片闪过什么,没来得及捕捉,他好似个风烛残年的老者,连思考都觉费劲。 杂乱琐碎的记忆成堆地拥堵在意识海,愣是没理出一点头绪。 他只是看着叶片上盛着的雨珠,不堪重负地下坠,啪地砸开在鹅卵石光滑的表面上。 风起云涌。 一缕神识在他身边缓慢编织,而后凝成一个人形。 对方穿着一身艳丽的红衣,双足赤裸地踩在地面,他形状圆润的双瞳盯着时雁一。 片刻后,俯身向前。 路霜寒虚靠在时雁一身上,伸出手指向前方,食指在半空画着符字。 感受到目光追随的落点,路霜寒凑到时雁一耳边,很轻地蛊惑: “乖孩子,想不想知道那个人都隐瞒了什么秘密?跨过这道门。” 时雁一缓缓地转动眼睛,似在斟酌他话语的真假。片刻后,他起身踏过路霜寒画出的东西。 身形转瞬被其吞没。 * “听你母亲说,近日来你连入定都困难。” 循着话声,时雁一回头。 他此刻身处一方别致的庭院,院中醒竹满蓄着溪水,回落时绘出圈圈涟漪,外扩的波纹晃出一两捧清水,汇入下方的碧池中。 风吹竹叶簌簌响,近前的檐铎跟着小幅摇摆。 时雁一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桌上压着的纸张边沿轻翻。 少年人清脆的回复勾回了他的注意。 “今天的练习会增加一倍!” 时雁一望过去,见着个约莫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跪在桌案前。 肩背挺得笔直,说话时似惯性垂眼,修长而指骨明错的手搭在身侧,不屈不折。 乌黑的长发由着一根细绸带束作高马尾,长眉似墨但不厚重,山根饱满,鼻梁高挺,薄唇抿作笔直的一线,面上没什么表情。 时雁一看他摆着一幅标准听训的姿态,目光又一次落到他衣衫上绣着的金色竹纹。 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但对方的名字模糊成了一团乱麻,思量无果。 “黎家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光说不练的嘴皮。” 座上的人再度开口。 “你若真有心,就不该止步于此。”他不满年轻人的态度,音量拔高,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冷硬,“今日的练习再加三倍,而后将心法手抄十遍。” 说罢走到窗边,不再看跪着的年轻人。 后者这次没有过多的犹豫,点头称是。 时雁一跨过门槛,踏入室内,屋内的两人好似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知何时,他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动作,风止面前的人亦止,站着的定格在专注外头的风景,跪着的像尊了无生气的雕像。 时雁一在青年人身前蹲下,近距离接触能看到对方双目的瞳色浅淡,微敛下眼皮时,能看到上面一点浅色的小痣。 依旧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 他倏然探指伸向对方束发的绸带,可就在即将碰到发带之际,脑海中有无数念头接连涌现。 一瞬过载的信息,走马观花地走一遭,诸事都没能留下具体印象。 时雁一紧蹙双眉,这种感觉过分熟悉,不久前才经受过的样子。 他听闻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那些念头转成了嘈杂的话语。 “黎家、又是黎家,年轻一辈不世出的奇才,年纪轻轻修为已然探不出深浅,假以时日,江湖必再无人是其敌手。” “年长者放不下身段跟后辈交手,同龄人有机遇的没有他这般天赋,有修为的没有他这样的机遇。” “可谁又能记得百年前江湖都没有黎家。” “一夜间崛起,谁知修的什么邪术,别的门派都分内外门,向外广收人才,他们据说仅有直系血脉可以修习术法。” “怕不是妖孽!” 絮语终,熟悉的声线再度响起,是方才座上之人。 “黎家如今身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有人言,我们虽不指望你有多大建树,但如若辱没了黎家的声誉,你这一身修为便做赎罪用罢!” 这一声落下,大雨如注。 时雁一眼前一花,视角蓦然转变。 他看着自己原先的身体僵住,整个身形就像泥塑的人偶突遇暴雨。 原地融化成了一滩泥水,轰然坠下。 时雁一陡然睁眼。 光影浮动,明暗交替。 他隔了会才有所适应,就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 “做什么?”他反手扣住黎孟夜伸到他脸侧的手。 他们此刻离得太近。 近到黎孟夜垂落的发丝端到了他颈间,对方却没有丝毫拉开距离的打算。 和手腕贴合的指腹触到了筋络,能探到黎孟夜的心跳。 沉稳有力,不紧不慢。 “你做梦了。”他突然道。 时雁一闻言一愣。 旋即垂眼,“嗯。” “梦到什么了。” 时雁一皱眉,顺着对方话音回忆梦境,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空空如也,哪怕前一秒还深陷泥沼,醒来后一切都随风而去,连一星半点也没留下。 “记不得了。” 时雁一有些难受地掐着眉心的软肉。 黎孟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此前他一直在时雁一的识海中调息修养。 直到半柱香前,对方识海突然黑云压境,不复平静。 修士基本不会做梦,但不代表完全不入梦。可即使是梦,也只作用于最表层的识海,不会影响到下一层。 时雁一不仅受到了梦境影响,程度还深到波及自己。 但如果纯粹是梦的话,八字诀语不会对其有反应。 黎孟夜更不可能出尔反尔地再度冲击时雁一第二层识海。 唯一的可能——他想到了入岛后感知的气息。 路霜寒。 这人最擅长的一件事是催眠。
第十六章 相好的帮打擂台 见时雁一要起来,黎孟夜退到一边让出了余地,他看着人走到了窗边,到嘴边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有些事要本人意识到了才有改变的可能,旁人无法插手。 “什么时辰了?” 时雁一还没彻底摆脱梦的影响,即便他记不清,留在身体上的疲倦感却没能随着丢失的记忆一并消除。 “快到申时。” 这是就要到约定的时间了。 他们挑的休整地方已经见不到别的修士,可能早早就等候在约定点,等着时辰一到抢占先机。 时雁一奇怪地捏了捏指骨,想不起来他怎么会在这个节点睡着。 想不出来便作罢。 时雁一出去的时候没和黎孟夜说话,自然也无所谓对方是否会和他同行。 交易会的规则很简单,有缘者得。 如果出现有两位及以上的人,碰巧看中了同一件东西,则需要打一轮擂台赛。 胜者得。 黎孟夜的伤麻烦在内丹受损,寻常的丹药无用,就连‘岛’独一份的隐山血竭都有赌的成分在。 但纵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需要试试。 这是黎孟夜上岛的理由,但他摸不准同行人的动机。 岛开放的时长太短,给出的条件又实在过于诱人,不说寻常修士,大门派都默契地派了专人前往。 绝杀令在前,时雁一明知此行凶险,还是二话不说地来了。 要知道单纯的变装只能瞒过普通的修士,高阶者能直接看清低阶的灵气,无论他当时有无动用术法。 时雁一的能力过分独特,一旦出招,身份必然暴露。 他当真如此在意生死契的威胁? 黎孟夜否定了这个猜想,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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