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找人,可能只是托辞。 时雁一虽然性情大变,与江湖人少有接触却是事实,以当时月仙楼左右护法的态度,看得出前楼主亡故后他处境艰难,外忧内患,交集都少,遑论交情。 那便是临时起意,有谁不久前刚和时雁一接触,让人临时改变了主意,紧接着是得到了他并不知晓的情报。 他俩目前信息不对等,时雁一是有意试探。 至于找上他的人,优先排除葛月,对方是百源派的弟子,立场就与月仙楼敌对。说起葛月,黎孟夜想到与她交好的人,眉峰蹙起,但他很快掠过这事。 再看这几日和他们有过接触的,只剩下路霜寒,又是跟踪又是催眠的,时雁一极有可能是在对方那里得到了…… 有关于他的情报。 但不可能是生死契的解法。 黎孟夜几乎可以笃定。 思绪百转千回,最终出口地只是简单地疑问,“找着了吗?” 时雁一说:“找到了。” 黎孟夜问:“聊了许多?” 时雁一“嗯”了声,也不隐瞒,“他说见着你不高兴了,他就高兴。” “经他点拨茅塞顿开,我也是这么想的。” 时雁一弯起眉眼的弧度,“既然生死都掌握在他人手里,藏掖的手段就显得小家子气,不若大方地摆到明面上谈。” “黎少主意下如何?” 他又变回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黎孟夜笑答,目光落向时雁一搭在窗棱上的手,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着木制窗框。 “那接下来,随我一道回家可好?” 黎孟夜如愿以偿地看见对方点翘的指尖一顿。 天光尚未完全暗下,时雁一的侧颜浸在暮色里,轮廓柔和,又透着隔帘相看时的朦胧。 黎孟夜已经能逐渐区分时雁一的每一个反应,言语惯会骗人,如果有必要,时雁一也会用细小的动作诈人。 可黎孟夜已然能看出微妙的不同。 好比现在,对方是真得存有一瞬的触动,虽很快被掩饰过去,黎孟夜依旧注意到了。 “我没别的意思,单纯出于需要个信得过的人,在旁边帮忙护法。” 黎孟夜不打算挑明他的发现,随意找了托辞。 “真让人意外,一贯自由的江湖第一居,也会有窝里反的苦恼?” “是啊,让你见笑了。” 第一居位于江南,水域四通八达。 离岛也算近,坐船只需半日。 黎孟夜和运货的船夫谈好了价钱,占了船的一小处位置,带人去往江南。 时雁一是上了船才发现自己晕水,默不作声地靠在船舱口,强忍住阵阵上涌的恶心感。 好在黎孟夜这次没来碍眼。 将近晌午到达了目的地。 黎孟夜有个妹妹,名唤黎与,是第一居真正在管事的人。 和满江湖乱窜四处看热闹的黎孟夜不同,黎与相当忙碌。 他们到时,她正在几案前查阅文牍。 “坐。” 听见人进来,也不曾停下手头的工作。 应是提前得知了消息,让侍女们备好了茶水点心,待客之道做了个十成十,倒不似黎孟夜口中兄妹不合的样子。 她似早已知晓黎孟夜此次归来的目的,并不诧异后者提出的要求。 黎与端坐在主位,手中执握的笔落不停,说话时依旧眼不离卷。 “明日我会在孰湖开阵,还请兄长做好准备。” “那是自然。” 话已带到,俩人没了继续交谈的打算,见黎与专心处理着手头的文牍,黎孟夜便带着人往别院去。 一路几乎没碰到什么人。 黎孟夜说起黎与口中的准备,“简单说来,开阵需要有人守着阵眼。” 这个人不能是开阵之人黎与,也不能是黎孟夜自己。 “不懂阵法也无碍,守桩即可。” 黎孟夜没明说选择他的理由,但时雁一猜了个大概。 他们之间存在信任问题,只是生死契横亘中间,起到了极妙的平衡作用。 犹如执刀者与刀,后者固然锋利,但凡主动权在执刀者手中,刀就永远无法伤到其主。 次日,戍湖。 黎与遣退左右,居于楼中布阵,无形的屏障在施术的同时包围起自阵中起至外圈六尺所有。 灵力周转,炼气缠绕周身。 与黎孟夜暗赭的炼气不同,黎与的气接近白色,施术时眼瞳化作相近的色泽。 “阵开。” 话音落下,繁复底纹绘制而成的大阵自她足下展开,迅速扩至屏障落点的最边缘。 黎孟夜闭眼入定,端坐在黎与身前,眉峰微聚,面色显出些微的苍白。 衣袂随着流转的炼气翻飞。 黎与凝视着面前之人,轻轻动手划开了指腹,鲜血滴落,触及法阵时与之迅速相融。 时雁一对大阵一知半解,见着黎与此番举动,只以为是施术必要的一环,直到嗅闻见一丝熟悉但令人恶心的味道。 ! 他猛然抬眼,这气息,是——
第二十章 之前是谁说的好奇心害死猫 时雁一他只在一类人身上闻到过那种臭味。 玉宴阁使。 江湖人将玉宴阁视为导向标,因为它的中立态度,做事讲究分寸,原则问题上素来不偏不倚。 所有人都认定了它的绝对公正,从未有谁质疑过玉宴阁是否真的做到了它口中的正直。 规则由其设立,自然也可以由它亲自破除。 如果现如今各大派系都在不知觉间被玉宴阁渗透,或有其势力暗中埋入,或掌事者为其所控成其耳目。 那所谓的平衡便成无稽之谈,江湖唯玉宴阁一家之言。 再观黎与,她的神志清明,逻辑清晰,不似被控心智的模样,但血中气味明显,不敢说她和玉宴阁毫无干系。 时雁一沉下心来。 ——得想法子中止阵法。 “休要妄动!” 黎与察觉到时雁一的异状,喝声伴着一束纯白丝线打向青年。 时雁一袖中匕首出鞘,挡过袭来的一击,足下欲动,想到阵法运行时,守桩者不得随意挪换位置,刚抬起的脚险之又险地定回原地。 另一边,黎与的攻击没停,趁着他无法随意变换站位,手指操作灵气凝成的细线直逼要害。 时雁一转握匕首,尖端对准自己胳膊就是一刀,血液在屏障中化作同色的雾气,拦住刺向心脏的一击。 他自保无虞,但生死契下,伤黎孟夜效果等同。 黎与见一击不中,不再和时雁一费劲周旋,转道对准入定的黎孟夜。 阵开后,阵中人意识与现实隔绝,只要大阵不中断,他便不会醒。 现在的黎孟夜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如今帮黎孟夜便是自救。 时雁一没犹豫,手指微动,那些化作血雾的血好似被赋予生命,从游散的状态汇聚起,凝成尖针直袭那边的黎与。 维持阵开需要灵力,在攻击和防御中只能选择一个,他要逼得黎与退守。 不成想黎与面对急袭而来的血雾,不躲不闪生受一击,同时纯白的细线刺入黎孟夜胸膛。 时雁一不及反应,胸口跟着一痛,抬手抚过身前,原本透明不可见的细线在手指触及的同时显现,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黎与动作很快,牵制住时雁一后,在黎孟夜胸口连击两掌,令诀紧随而至。 后者嘴角溢出血液,身体依然未动。 但时雁一并未共感后两下攻击带来的痛楚,胸口牵连的细线猛地抽出。 掌心刮起火辣的刺痛,时雁一应激松手,被灵气割开的血痕短暂浮现又很快消失。 时间太短,他没能发现同时间,黎孟夜掌心相同的位置也有一致的伤口闪现。 风吹拂过脸侧,吹散了空中残留的气息。 时雁一这才意识到阵已散去,被屏障隔开的世界重新合二为一。 黎与见目的也成,便不再停留,她像设定好的程序,定点办事,完了走人。 时雁一在原地片刻驻足,外伤修复的同时他走向黎孟夜,最终在三步开外停下。 “死了么。” 黎孟夜阖着的眼皮微动,没有睁眼,声音直接通过识海传达。 “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时雁一没搭理他。 黎孟夜自然地接了下去,“好消息是血竭发挥了作用,我的内伤开始自我修复。黎与开阵的架势虽然潦草了些,正事上从不掺杂私怨。” 时雁一简单回想了下黎与刚才趁机连打黎孟夜三掌的情况,没搅乱对方白日做梦的快乐。 “坏消息呢?” “生死契没解除。” 黎孟夜本想借黎与之手,解了让时雁一倍感忌惮的生死契,他想看没了约束后,对方是否会做出和他多出来的那部分记忆中一样的选择。 可惜没能遂愿。 时雁一闻言没有多意外,黎与看着与黎孟夜私怨很深,立场而言,对上他这么一个外人,肯定会选择利于黎家的做法。 黎孟夜暗叹一声,可惜溢于言表,“如此一来,你便只有和路霜寒合作一条路可走了。” 自从岛上剖白后,黎孟夜说话省去了机锋,倒是不知和谁学的,在当事人面前直言不讳,语气听着莫名有些欠。 “毕竟少有黎少主这般盟友,我另寻帮手无可厚非。” 时雁一坦荡得很,大方承认了他的打算。 思及此前黎孟夜的托辞,他再行追问。 “说吧,特地引我来此地,所谓何事?” 当时在岛上,黎孟夜那话转移的生硬,像是怕自己不来不上钩,让他失去下一步动作的方向。 和煦的微风刮过两人身畔,拂得叶片窸窣作响。 戍湖虽名字中带湖,本身与水并无关系,而是一幢八角建筑,高达十数层。 适才阵开的范围将戍湖整个囊括在内,黎与便是在那样的环境里同他交手,不紧不慢。 恰在此时,黎孟夜提起黎与。 “我这妹妹,瞧着很有趣吧。” 时雁一没有接话,只看着戍湖前一大片灌木,等着黎孟夜的后文。 “江湖如今表面上三足鼎立,实际月仙楼、百源派和第一居三者中都有玉宴阁的眼目,阁使不过是明面上的传声筒,各大势力内部皆不同程度地被其渗透。” 这点和时雁一此前猜想无差,黎与便是玉宴阁放在第一居的眼目。 将门中实际话事人掌握在手……玉宴阁已在不知觉间,于江湖人共同的推力中发展成了庞然大物。 时雁一的一举一动,走过的每一步路,看似自由,实际都在玉宴阁的掌握中。 放任他似丧家之犬般奔逃,甚至大方给予他提升实力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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