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珠碧又嘴馋了,他伸腿轻轻碰了碰小九的肩,问:“我想吃花生糖了,还有么小九?” 小九扒拉下肩上包裹,取出包裹内那一大包花生糖,解开上头细绳递到他手边道:“我只吃了两块,剩下的都给相……不是,都给公子吃。” 婆婆做的花生糖是真的好吃,香甜酥脆,让人不吃则已,一吃就停不下来。 珠碧笑盈盈地拈起两块往嘴里塞,灵鹫听到耳边喀滋喀滋的咀嚼声,不由得会心一笑,还成天说别人是小孩儿,他明明自己才最像个小孩儿,连小九都要比他成熟些。 他将那两块糖呱唧呱唧吃下肚去,心满意足地拍去手上碎屑,随后将两手搭在灵鹫面前,露出两截瘦弱的手腕,那一串莹白的佛珠便露了出来。 灵鹫一看,无端觉得那佛珠有些刺目。心头忽觉像是被甚么东西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这时,珠碧贴在自己耳边轻声絮语:“其实我也没甚么想求龙神的。我相信帝君神通广大,一定不会让我受苦,一定会陪我到最后。可我就是想和帝君一同走完这条路,不想留有遗憾。” 灵鹫一怔,灵枢那句话初听来并未察觉有甚么,可如今再细细想,灵鹫开始慌起来了。 珠碧此生劫数,他不可插手。 不论他今后经历怎样的磨难,灵鹫也只能当个旁观者,若是插手,他的命盘错乱,本体破碎,佛珠就再也无法归位,他最终将魂飞魄散,再不存于三界之中。 灵鹫第一回觉得,自己这一身千万年道行,在命数面前,是如此苍白又无力。 一段遥遥的路程,从黑夜走到第二日黎明,大龙终于游到镇口的山底下。 小九已经累得不行了,一路都在打哈欠,而反观珠碧,早已伏在灵鹫背上睡着了。 灵鹫掂了掂背上有些滑下去的珠碧,对小九道:“快要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这一掂,将珠碧弄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星辉黯淡,东方已隐隐泛起些许白意,浅浅仿若鱼肚白。见自己还趴在帝君身上,连忙挣扎着要下来。 灵鹫将他安安稳稳放到地上,道:“见你睡着了,便想着让你休息会儿,到了山腰再喊你,没想你却先醒了。”珠碧接过小九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水,而后抹抹嘴道:“让帝君背了一路,天都要亮啦,辛苦帝君。” 环顾四周,人已少了大半,稀稀拉拉的人群没了昨晚那样拥挤,毕竟路程太过长远,坚持不到最后亦是情有可原。 三人随着大龙一步一步往山上走,但山路难行,碎石横生,一有不小心就容易扭脚,珠碧踉跄了好几回,幸好都被灵鹫稳稳当当地扶住,否则失了重心滚到地上去,那可就不好了。 珠碧咬着牙,极其厌恶这幅弱不禁风的身子,平白教后面的人们看笑话。 “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娘们唧唧的,啧,我看八成是个兔儿爷罢……” “不知道玩起来甚么味道哩,啧……” 灵鹫自是听到了后头不怎么友善的嘲笑声,遂拍了拍珠碧的胳膊,低声安慰道:“别往心里去。” 世人站在道德高地对他的评头论足难道还少么?珠碧从来不在意这些,只是在灵鹫这里,便无法容忍他受这般委屈。 那些人还在犹自叨叨个不停,灵鹫回眸甩过去一个锐利的眼神,立刻就将那后头偷笑的几人给震慑住了,老老实实地闭嘴,许久,有一人低低道:“咳……走远点走远点,咱惹不起。” 珠碧听见了,忍不住笑:“帝君是不是又吓唬人了?我不在意这些的,不必如此。” “不,只是吵得我耳朵疼。”灵鹫道。 一块尖锐的小石头很不知死活地横在珠碧脚前,珠碧踩上去,足心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原就脚下无力,这么一刺激便再坚持不住,整个人一歪软倒在地,灵鹫心一凛,干脆将他打横抱起,将整个人牢牢锁在臂中。 珠碧那样厚的脸皮此时居然红了,扭动着身体挣扎:“这样不好……” “山路难行,乖乖听话。”短短八个字,就让珠碧乖乖待在他臂弯,俄而,漾起幸福的笑容。 长达几里的大龙蜿蜒着盘山而上,到了山顶时,一轮金乌已挣脱层层薄云的纠缠,若隐若现,绽放出柔和的光。 龙尾也爬上山顶,巨龙盘旋着身躯,在山顶威风赫赫地盘旋着身体,迎着将要升起的朝阳腾起了脖子,气吞山河的王者威势浩大磅礴! 灵鹫将珠碧轻轻放下,望着眼前盛景,珠碧看得呆了,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已完全被面前景象震慑住。 红日撕裂层层溟濛雾霭,跳脱出云雾,一瞬之间,浩瀚天地皆被涂上一层金色的耀眼光芒! 那万重孤仞,嶙峋的山石树木顿现生机。 巨龙迎着朝晖,潇洒地腾起龙头,俄而间一截一截龙身井然有序地随着腾动,龙头向阳三点头后,数千擎龙人气沉丹田,同时发出长而有力的吼声,声浪如排山倒海,响彻在山谷之间! 大自然给出的回应从四面八方奔腾而来,山谷中呼啸声的回音经久不绝。 来到山顶之前的路程长远枯燥,许多外乡人坚持不到最后,半路而弃,若是他们见着了此时眼前的一幕,一定会后悔。 红日已经高升,高高仰起的龙头正对着太阳,从众人的角度看去,红日便成了龙头口中衔着的明珠,霎时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热烈掌声。 游龙到了这里,便是彻底结束了,众人激动之情稍减,山路那边一顶软轿便晃晃悠悠地上来了,是年逾半百的知县,着一身齐整的鸂鶒补青色官袍,腰系素银革带,被下属搀着落轿,落地后整了整头上乌纱帽,满面春风地朝人群走来。 “问县太爷好!” 擎龙人齐刷刷地向其问好,眼前人应当是本县父母官,和蔼慈祥,看着面善,加之擎龙人都对他礼敬有加,看起来是个忧百姓之忧的好官,珠碧一行三人也不由得朝他躬身行个礼。 县太爷拈着斑白的胡须笑眯了眼:“好好好,乡亲们都辛苦了!” 见山中朝阳磅礴,气象万千,不由道:“今年当真是天公作美,长空破云天光万顷,定是龙神开眼,今年咱们县一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啊!” 县太爷一早来此,是要主持烧龙仪式的,长数里的大龙在游到终点之后便完成了他的使命,擎龙人擎着龙还在盘旋,一边舞着,一边娴熟地将龙板卸下放在一边,只留龙筋、龙骨堆成一堆,将其付之一炬后留下的“龙骨灰”,则由众人洒入山下的汀江支流,象征着大龙已入江游向大海中去了。 为何大家都传说要上了山顶才会获得龙神庇佑呢? 只因这一抔龙骨灰罢了,你捧一抔龙骨灰撒入汀江送了龙神回家,龙神感念你的恩情,就会保佑你心想事成。 在灵鹫看来,这只是世人们一厢情愿。 但长长久久的习俗从祖祖辈辈手上流传下来,早已不单单是迷信而已。一条纸龙是全县人民团结的纽带,带来的意义早已超越那虚无缥缈的愿望。 望着大龙沐浴在熊熊烈火之中,灵鹫会心一笑。 神其实从来就不能为人们带来实际的利益。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世人心存敬畏,秉善心,动善念,行善事。 遑遑三界漫天神佛,即便法力通天,却也无法渡每一个人,包括三灵共修。 神各有职,而他们的天职,不过是为护三界和平而已。 而那些劣迹斑斑,以恶为祸世间的人,终究会被天道制裁,不得好死。 珠碧已经蹲下身去捧燃烧过后地上的龙骨灰,小九亦步亦趋地跟在珠碧后头,也捧着到崖边抛下,一捧皆一捧,两个人都不带停下歇口气的。 那陡峭悬崖下临无地,给灵鹫看得一身冷汗,生怕他那瘦弱得风一吹就倒的掌上明珠被风刮到悬崖下去,忙上前揪住两人,道:“好了,撒两三回便够了,一遍遍地跑,也不怕掉下去。” 一大一小两双手捧灰捧得脏兮兮地,一下弄脏了灵鹫白底描金的袖子,珠碧抬起俊秀的脸,上头乌漆嘛黑地不知何时弄上了灰痕,灵鹫看了笑骂不得,教训的话梗在喉头,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好生无奈。 珠碧拍了拍手,笑道:“我俩捧完了,帝君也去,起码三回。” 一向爱干净的灵鹫帝君听闻,竟没有拒绝,默默走到一堆灰白废墟前,蹲下身用自己那尊贵的手拨弄了一抔灰,来到崖边抛了下去…… 如是三回,也同样拖着两只黑乎乎的手走过来,无奈且宠溺地笑:“满意了?” 满意,满意极了。 九天玄境上,四海水境中,捧着观尘镜的众神看了直摇头,一个个是啧啧称奇。 情啊,情啊。 果真是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妙不可言。 作者有话说: 渡:下章要回南馆了,您主动一回不过分吧? 灵鹫:……
第45章 繁华落幕 大龙已化灰随汀江奔流回大海。 轰轰烈烈的年节过了,繁华盛景落幕后,难免让人心生失落感,三人回到客栈中,珠碧落寞地倚在窗边,见楼下家家户户执着扫帚,在扫门前爆竹屑。 他一晚都没能好好休息,分明困得眼睛都布满红血丝,可硬是执拗地不肯入睡。 新红渐收,年味慢慢淡却,年复一年的日子又要过起来。该出门谋生的告别家中长辈,背上行囊在父母殷殷关切声中离开家。 该去书塾的孩子不情不愿地背上书箧依依不舍地告别父母,一步三回头往书塾走。 而珠碧回南馆的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从云山县与帝君敞开心扉,一路游玩至今,竟快一个月了。 如果可以,多么想一辈子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踏遍山河,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可繁华谢后,这一切就像是一场美丽的梦,而美梦残酷之处就在于,它终归会醒。 连小九也苦着脸走到珠碧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相公,我们该回去了。” 南馆规矩多,便是摇钱树、财神爷,珠碧也不敢坏了南馆的规矩。否则就是有十个屁股,也经不住他们打的。 珠碧哑然许久,终是淡淡地嗯一声,道:“去收拾东西罢。” 小九从他神色中捕捉到许多显而易见的复杂情绪,这与之前的相公,判若两人。小九担心他回了南馆也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教那些人看见了只怕会有许多麻烦事缠上身。 他实在怕极了,怕他家相公会和云舟落得同一个下场,嗫嚅了许久,终是将心底的话说出口:“相公,回了南馆不能再这副模样了。” 闻言,珠碧愕然,怔怔地看向小九,半晌才明了他话中之意。 是啊,他是个娼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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