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啊。 之前的十二年里,珠碧受尽屈辱与折磨,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个人了,像狗一样匍匐在贵人脚下摇尾乞怜,因为只有把自尊都撕碎踩在脚底,才能在南馆那种地方活下去。 如今头一回做人,得到了一个人本应有的尊重,原是这般美妙。 “马上要出龙了,我们买三盏天灯罢。”珠碧抬头,颅顶就堪堪抵在灵鹫的下巴上。 那婆婆说得在出龙前将心愿写在天灯上放飞,为大龙照亮前路,这样龙神瞧见了,就能保佑他们心想事成。 三人来到一边卖灯的摊上,摊主热情地递上笔墨,道:“三位好眼光啊!不瞒您说,这周围一堆卖灯的,就属我家的灯最结实!模样又好,放飞我家的灯,包准您三位的心愿直飞到南天门上去,叫天上一班神仙全瞧个遍!嘿,到时神仙们各个保佑您三位心想事成!灵着哩!” 珠碧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真的假的?你们生意人忒能说大话,南天门都搬出来了,到时若是不灵,我上哪里找你去?” 那摊主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是有些夸张,不过咱这灯质量确实不错嘛,客官您瞧瞧,结实着呢。填里头的松明也够够的,能飞老高!总之我这儿是物美价廉,瞧公子您面善,不多收您的,三盏收您六十文,够便宜罢!” “行,便冲你那句心想事成,你这灯我买了。小九,掏钱。” 小九掏出一贯铜钱来一个个数,珠碧劈手夺过去拍在摊上:“不用找了,剩下的钱,便买你那句心想事成罢!” 老板得了这老大一贯钱,那嘴立时像抹了蜜似的,逮着他三人是一顿夸,吉祥话一句接一句不带消停,说得珠碧心花怒放。虽然并没有甚么实质性的作用,但好话谁不爱听呢? 三人纷纷提笔蘸墨,思忖了片刻,在那天灯上头各自写下了愿望,在老板殷勤帮助下,展开竹丝架,点燃松明,手一松,那天灯便随之扶摇而上,晃晃悠悠飞到天上去。 到了该放小九的灯时,他扭扭捏捏地把灯背到身后去,珠碧左够右够也够不着,笑道:“怎么,写了甚么连我也不让看?” 小九努着嘴结结巴巴,珠碧扯过他的臂弯,强行去拿,一边蹙眉笑骂:“好你个臭小子,学会瞒我了是罢?快拿出来我瞧瞧,不然挠你了。” 小九依旧紧巴巴地攥着天灯不撒手:“不要看啦!有啥好看的!” 见他不肯撒手,珠碧伸出双手去戳他腰眼儿,小九顿时像条烈日下暴晒的蚯蚓,哈哈笑着扭起身子来,哪里还能拿得稳手中天灯,一下就被珠碧劈手夺去。 好整以暇地展开薄薄灯身,珠碧瞧分明了,珠碧扑哧一声笑出来,末了,伏在灵鹫肩头捧腹大笑。 小九站在原地跳脚,脸涨得通红:“都说了不要看了你非要看!” 灵鹫一头雾水,不知道有甚么那么好笑,拿过珠碧手中天灯一瞧,看见那鬼画符的字,竟也忍不住笑出来。那上头的字丑得各有千秋,歪歪扭扭有大有小如蜘蛛爬,整面天灯都沾满了乌黑的墨水。 莫看整面灯满满的墨迹,实则那上头只有一句话:愿相公日后少受苦,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措辞是如此普通,字迹是如此歪七扭八,句中的“愿”、“乐”字因笔画有些复杂,愣是涂改了好几回,将四面都涂满了也没有写对,最后应该是破罐破摔将错就错,索性就不改了,小九心想龙神那么神通广大,应该能看得懂他写的甚么罢? 见他俩笑成一团,小九脸上挂不住,越想越是气得七窍都要冒烟,夺过天灯就要将之撕烂,被珠碧一把夺下,将其紧紧贴在怀里,蹲下身来,将小九紧紧抱住。 “我没有笑话你。我很高兴,高兴得快要疯了,所以才会笑的。” 小九闻着他身上迷人花香,问道:“高兴甚么嘛?” 珠碧笑而不答,只道:“傻小子,让你写自己的愿望,你写我作甚么?” 小九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道:“我的愿望就是这个呀。” 神仙大官答应了他帮助自己爹远离赌场,他便没有甚么心愿了。他有父有母有弟弟妹妹,与珠碧比起来,他是很幸福的。 如今他没有甚么愿望,只希望自家相公今后平平安安,不要再受委屈了。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和神仙大官,真的没有人可以保护他。 所以希望龙神看见了他的愿望,可以让命运善待他的相公。 听至此,珠碧心头五味陈杂,这个伺候自己多年的孩子,是真心待自己好。 表示感谢的话不必再说,他两个早已在多年的南馆生活中同气连枝,福祸同享。便是甚么也不说,小九也会懂的。 在这样高兴的日子里,珠碧强忍住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湿意,哽咽了半晌方才道一句:“好。我们放灯。” 这盏灯对他来说,比一切珠宝还要珍贵。怎能容许他撕了?珠碧小心翼翼地将之展开,理好,灵鹫趁旁人不注意,引一抹指尖火点燃松明,三人扶着天灯底托,轻轻松手,天灯便晃晃悠悠飞上天空,愈飘愈远。 珠碧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灯,直到化作一点星痕,再也看不见了才罢休。 今夜无垠天幕没有遗憾的留白。 有绚烂的灯火;皎洁的明月;漫天的星辰;更有无数盏飘上云霄的天灯,晃晃悠悠,彼此映照着,将人间点缀如昼。 有三盏灯飞得极高,一盏灯上的字迹四仰八叉,如螃蟹走路,又如鬼画符; 另外两盏字迹挺拔飘逸,其中一盏上书:愿 事事顺意,明珠还椟。 另一盏上书:愿 人间无垢,与君白头。 作者有话说: 小九真的好好哦 - 龙神:你看我像能保佑得动你的神仙吗? 灵鹫:……
第44章 游龙入海 大龙方才的腾动,是游到祠堂正门,由县丞领着一众德高望重的长者进行祭龙仪式的。 龙头前摆神案、祭三牲、烧高香、点鞭炮,之后还需焚祭文,繁琐的一套程序下来,众人站在原地等得脚都酸了,总算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出龙了!出龙了!”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那腾起来的龙身吸引过去,由县丞点过睛的巨大龙头口含龙珠,威风赫赫地腾起,人群中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叫好声,乌压压的人群忙簇拥了上去。 里三圈外三圈盘着的龙身随着龙头的游动而跟着摆动起身躯来,一节一节井井有条地跟着前进,场面之壮观,让人拍手称奇。 “走罢,咱们走到龙头那里去。”灵鹫牵起珠碧的手,珠碧牵着小九,三人挤过拥挤的人潮,一路行到龙头边才放缓脚步,跟着大龙前进的速度走。 他们彼此紧紧地牵着手,珠碧被他牵着,一颗心像泡在蜜糖罐里,里里外外都甜透了。 大庭广众之下,这位不沾人间烟火的帝君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他都不在意,珠碧就更不会在意这种事了。 他们坦坦荡荡地牵着手,走在龙灯下,走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之上,笑得如沐春风。 事实上在这样一个盛大的场景之下,压根就没有人会去在意别的事情,所以身边并没有传来小声的嘀咕议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身边人身上,谁又会去在意别人如何呢? 大龙穿过了祠堂广场,绕进了街坊市井之中。 此时家家户户早已在门口挂好爆竹,并摆上了香案,案上瓜果茶点一应俱全。还有一小袋五谷,用红色纸包包着,只待大龙游至自家门口,便将门前松明点上,燃放爆竹接龙祈福,在爆竹声中将纸包中的五谷撒到龙身上,以祈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爆竹喧腾之声此起彼伏,震天彻地地萦绕在耳边。 一片人间好佳景。 爆竹燃放后传来的火硝石味钻入每一个游人的鼻子里,明明是不好闻的,珠碧却用力嗅了嗅。 就是这个味道,才是过年的气息啊。 他们站在龙头下走,被两侧泼来的五谷撒了满头满身,听人说,这是好兆头。 游龙的路程比想象中还要长,其间是要穿过所有村子的,饶是珠碧出发前底气十足,誓要跟着大龙走完全程,可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着实是跟不上,强撑着一股劲儿走了两个多时辰,他就已经又累又困,再走不动了。 大龙的队伍已走过了两个村庄,今夜走过的路程,大约比珠碧这一辈子走的路加起来还要多。 灵鹫见他这样,显然是没办法再继续走了,便与小九一左一右地搀着他走到路边坐下,灵鹫道:“珠儿,累了咱们就回去罢,别逞强。” 珠碧无比厌恶自己这幅软弱的身子,与自己较起真来,道:“不,今日一定要走到山顶。” 说着说着他就撑着灵鹫的手臂要站起身来,不曾想,他的双脚不大给面子,还未站直身子就软了,眼瞧着要向后栽去,灵鹫眼疾手快地将其揽住,目露愠色:“怎么这么固执?” 足足六个时辰的路程,便是普通人也走得够呛,珠碧真是会为难自己。 小九掏出水壶递给他,珠碧喝了两口水缓了口气,神色落寞道:“若不走上山顶,龙神怨我心不诚,不保佑我怎么办?” 灵鹫听了哭笑不得,蹲下身去替他揉腿,道:“我也是神,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怎么就非得去求个远在东海的?” 算来算去,咱们帝君的神职还在他东海龙族之上呢。 珠碧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我知帝君神通广大,可你亦是局中人,不是么。” 神又如何?神也无法渡自己。感情如棋局,博弈双方皆为局中人,而当局者就注定被扰扰浮云遮望眼,沉沦其中,自救无门。 想到此处,灵鹫无端又回想起灵枢与他说过的那番话。手下动作便僵住了,良久方道:“一定要走?” “嗯。” 他的珠儿都这样说了,帝君除了依着还能如何?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肩道:“上来罢,我背着你。” 嘿,大庭广众地,帝君是真不怕流言蜚语。 珠碧高兴地伏到他背上去,下一瞬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灵鹫背了起来。 “跟紧了,小九。”灵鹫道。 小九在后头一个劲儿地翻白眼,末了比两根指头划划脸蛋:“呕,真不知羞!” 灵鹫的后背一如既往地宽厚踏实,珠碧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下巴抵在肩窝上,那下巴没甚么肉,硌得灵鹫肩膀生疼。喷出的炙热鼻息钻进灵鹫脖子里,酥酥麻麻撩人心弦。 他的身体很轻,很轻。伏在灵鹫背上,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抱着一个浑身赘肉的小倌,他们只喜欢该丰腴的地方丰腴,其他地方要瘦得盈盈一握才好。 所以南馆严格控制妓子的饭量,在以前长身体的时候,珠碧总是吃不饱。也许是以前没有熬出头时太苦,所以他现在逮着机会就要吃些甜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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