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花瓣像漩涡一样……哥哥,玫瑰是黑色的吗?”
玛门一顿,又轻轻地笑起来:“嗯,是黑色,只要你想。”
“哥哥,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塔尔塔洛斯合上诗集,将玛门的右手夹在书页里面,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都放在玛门怀里,“饿了……”
“面包加葡萄酒,”玛门将手从诗集中抽出来,两指夹着薄薄的小书将它放在床边的矮柜上,“今天给你开个特例,如果你不讨厌的话,可以试着喝点葡萄酒。”
塔尔塔洛斯盯着玛门的眼睛认真思考了许久—-他自己觉得足够久了,随后,他向玛门摇了摇头。
“好,那今天多吃点儿面包,你瘦得很,补补营养。”玛门冰凉的手钻进他的衣服里面,一根一根地数着他的肋骨,塔尔塔洛斯被冰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哥哥,你的手好凉啊……”
“你今天多吃点,它就不凉了。”
塔尔塔洛斯靠在玛门怀中撇着嘴,他的哥哥终日里尽说些做梦一样的话。
但他喜欢听,也喜欢当真。
塔尔塔洛斯不喜欢吃面包,它们足够好吃,但是吃得多了,便总觉得干巴巴的,索然无味——但多喝点水,也总能一股劲儿顺下去。
为了让玛门的手不那么冷,他今晚一口气吃了五个面包!
玛门喝了四杯葡萄酒,塔尔塔洛斯没看见他咬一口面包。用指尖碰他的手,摸起来竟真没有那么冷了。
“……塔尔塔洛斯,吃完了吗?”
哥哥不常喝葡萄酒,可一旦喝了葡萄酒,哥哥就会变得很奇怪—就像钟爱骨头的狗被夺走了口中的骨头。
但什么都不会发生。
“嗯,吃完了。”
玛门拣去桌上的餐盘和刀又,塔尔塔洛斯站起来,看见他转过身走向自己:“哥哥?”
“嗯。”
诡异的笑容,发光的眼瞳,那双利爪一样的手伸向自己的脸颊,化成温柔的抚摸。
然后,玛门就会变成一摊睡死过去的烂泥。
葡萄酒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吗?
那天晚上,塔尔塔洛斯趁着玛门睡着的罅隙溜下石床,偷偷用玛门的杯子倒了一杯葡萄酒。
他将酒喝了下去,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五年后,塔尔塔洛斯身形渐长,仍矮过玛门半个头。
玛门从身后将他抱住,把头搭在塔尔塔洛斯的头上,他在他的耳边不经意地呼出热气,轻轻地耳语:
“今天要喝点葡萄酒吗?”
“不要。”
塔尔塔洛斯断言拒绝,玛门的视野之外,他的脸上不知因何泛起红晕。
玛门将他轻轻地放开,抬手捏了捏塔尔塔洛斯消瘦的脸颊:“小家伙,怎么一点肉也不长?“
只要不喝酒,玛门的手就冷得很。
塔尔塔洛斯想去用自己的手触摸他停在自己脸上的手,在这动作方且进行了一半的时候,玛门忽然毫无预兆地昏死过去—如一座冷冰冰的石像,怪异地倒在自己的身边。 ----
第 19 章
19-
“塔尔塔洛斯,你又做噩梦了吗?”
塔尔塔洛斯从灰暗仓促的梦境中迷茫地睁开双眼,高热让他说不出一句流畅的话语,喉咙中像是有生着白烟的火焰在翻涌。
玛门皱着眉俯下身将右耳留在他苍白的唇边:“…别急,慢慢地说出来,说给哥哥听。”
“哥哥...我梦见…你变成...石像…”
玛门慢慢地起身,他的表情藏在随深夜一同到来的黑暗中,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从石床边的矮桌上取来一杯水:“塔尔塔洛斯,闭上眼睛。”
塔尔塔洛斯听话地闭上眼睛,他感觉自己快要蒸发了,在常年炙热的大漠里,身体如炉碳一般滚烫。
滚烫的唇瓣忽然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塔尔塔洛斯睁开眼,看见一双金黄的眼眸—玛门的瞳孔正在发光,就像在黎明之时升起的太阳。
微凉的水流被玛门渡进自己的口中,塔尔塔洛斯呆滞地眨着眼睛,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玛门起身后,温声嘱咐他好好休息,随后缓缓走出了门外。
塔尔塔洛斯躺在石床上,呆了半晌又坐起来,透过石门半掩的缝隙,他看见有什么模糊的黑影
——他站起来,险些因全身酸痛而摔倒,塔尔塔洛斯条件反射地扶住身边的石墙,鬼使神差地趴在门缝向外看。
玛门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它耶甘城中微凉的晚风吹乱他的白发。
“塔尔塔洛斯,回去躺着。”
玛门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像个雕像,背对着塔尔塔洛斯一动不动地坐在石阶上:“乖,听话。”
缩在门缝中间的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塔尔塔洛斯轻轻地点点头,玛门听不见他的回应。
过了许久,玛门扶着墙站起来,他推开石门走进去,一片漆黑中,他看见塔尔塔洛斯坐在床上拿着本书,手中还在认真地翻页。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哥哥。”
玛门坐在他身边,在黑暗中打量着他,半晌后,他轻轻地将塔尔塔洛斯的后脑向自己推过来,对方没有抗拒,玛门轻轻地垂下头,吻在他的额间。
在塔尔塔洛斯看不见的地方,阿努比斯站在门外隔着面具深深地看着玛门,他翻了翻手中的小本,从怀中拿出冥河边折下的枯枝将一个名字划掉:“……忠于黄金的恶魔也会谈论情谊?”
玛门将塔尔塔洛斯的头轻轻地摁在自己怀里,他扭头看向门外,露出一个悲哀的笑容。
阿努比斯消失在那里。
塔尔塔洛斯将玛门送给自己的诗集扣着放在腿上,他在玛门的怀中抬起头,与他金黄色的眼眸对视。
从那双眼眸中,他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温柔与哀伤。
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呢?
直到一年后,塔尔塔洛斯仍不能明白。
飞鸟在人们的梦中飞翔,塔尔塔洛斯伸手搅碎暗夜下黑色的玫瑰与虚假的群星,他看见玛门金黄色的眼眸盛开在仙人掌红色的花瓣之下。
这一次,不是噩梦。
玛门将他抱在怀里,给他看一个有些奇怪的东西,“这叫指南针。”
他把这半个手掌大的银盘塞进塔尔塔洛斯的手中,后者被迫用手指感受着它坚硬冰冷的轮廓,满眼泪水,等待着他的下一句遗言,“等我死了,你就拿着它。”
玛门将食指的指尖点在银盘上刻着“w”的地方,“指针指着它的时候,一直向前走……”
“在它的尽头,我为你准备了诞日礼物。”“一座由黄金堆砌的高城……”
玛门的手指顺着金黄的指针垂落下去,像飞鸟坠落后,再也无力张开的羽翼。
风沙在石门之外穿梭着,呜咽的声响时而短暂地停歇。
塔尔塔洛斯听着这声音,想到了自己在梦中常常梦见的场景:
那是一个浑身是血、面目模糊的女人,风沙呜咽着紧紧将女人拥住,女人想要转头去看她的身后,那里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熊熊燃烧,就像陨落的太阳….
女人在沙漠中竭尽全力奔跑,用尽全身的气力爬到一处生满了仙人掌的绿洲;
仙人掌的刺狠狠地扎进女人的手掌,塔尔塔洛斯的视野中,女人抬起被鲜血染红的半张脸,虔诚地吻上仙人掌顶端红色的小花—
梦境中,他如着魔一般向着女人奔跑,在到达女人的身边时,绿洲已经荒芜;
女人倒在地上,黑色的长发将血肉模糊的面颊一点一点割裂,她半睁的眼眸已经死去,塔尔塔洛斯蹲下来与她对视,满眼是女人悲哀温柔的眼眸——
就像是它耶甘城之外空无一物却缀满繁星的深黑色夜空——像是黑色的玫瑰。
塔尔塔洛斯垂目看着手中的罗盘,远行的呼唤让他感到疲惫与哀伤,那些流着泪的心绪如叩问一般敲打着他的心脏。
塔尔塔洛斯抱着玛门的尸体发愣,他俯首,用额头贴上他冰冷的嘴唇。
“我会去的,哥哥。”
“你…会在那里等着我吗?”
大旱纪开始了。
天空中不再有飞鸟停留,俯瞰此处高城时,绿洲的影子被巨浪般的黄沙袭卷、埋葬。
玛门的尸体被埋葬在黄沙之下,塔尔塔洛斯在他的石碑上刻下道别的诗文:
愿你的飞鸟永不安睡,使你脱离那噩梦一般的深眠。
紧接着,是大沙暴的降临。
塔尔塔洛斯跪坐在石门的后面,他从门缝露出一只眼睛,看那些黄沙如海浪一般剧烈地翻涌,无数黑色的枯枝化成鱼群在沙海之中畅快地游动。
哥哥曾为他讲过海洋,书上画着翻涌的黑白色巨浪。
他不知道海洋是什么颜色,玛门带着他到夜晚的沙漠中去,抬头时,入目是海色的深蓝;垂首俯瞰,便得见浪花卷涌的瞬间。
风很大,从门缝呼进来一地沙尘;塔尔塔洛斯推上石门的一瞬间,周围顿时寂静下来。
除了一本诗集,玛门什么也没留下来。
塔尔塔洛斯将后背和头颅都靠在坚硬发冷的石门上,他向上看,看见的是干巴巴黑乎乎的石制天花板,向前打量,桌子和床在他的视野中映出一点熟悉的轮廓和灰色的边角。 ----
第 20 章
20-
塔尔塔洛斯觉得自己像在做梦。
他扶着门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像个苇草那样摇来晃去地走到桌子后面,他弯下腰,在角落里拿来一瓶葡萄酒。
说不定喝点这个,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沙暴足足吹了五天。
第六天,塔尔塔洛斯趴在门缝向外看,推测沙暴已经在更早的凌晨时分悄然消散。
他带着一身的葡萄味扒开石门,灰蒙蒙的天际像一面没被擦净的大镜子,太阳连个影也没有。
尸体和残骸之上覆着的沙土被风掠走,白骨和腐肉间,秃鹫成伴降落。
“该死!”
塔尔塔洛斯将手中的酒瓶摔在软绵绵的黄沙上,黄沙如蛇蟒,张开嘴将瓶身包裹,缓缓将其吞食。
塔尔塔洛斯妥协般呼吸着空气中腐肉难闻的气味,多亏了酒精的催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在凹陷的黄沙间涉足,像个疯子一样奔跑;
哪怕是被不知名的白骨绊倒,他也要顺着破碎的白骨找到尸体的头颅,捧着死人粘连着腐肉的面颊细细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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