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栖山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冷开枢。 “师弟,你爱过谁吗?” 吴栖山没有回答,只是眸光暗沉:“爱,是什么?” 叶长岐五指张开,又合拢,他触了一下自己的额心,随后是双眸,他说:“是这里,这里,”他的手落到了咽喉,他微微仰头,虚虚按着自己喉结,目不转睛地凝视剑尊的身影,手又落到了左胸膛,“还是咽喉、心肺,除了他,什么都没有。” “师弟,你有没有过分关注一个人的眼睛? ” 吴栖山陷入漫长的沉默,他自然是见过的,并且因为那双洇着泪光的碧色瞳孔做了许多出乎自己意料的事。 见他缓慢地点头,叶长岐嘴角噙笑,早有所料,想伸手拍一拍自己的师弟肩,却想起吴栖山的肩头已是硬邦邦的木头,他心中多有失落,只得拍了拍依靠的横木,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他忍不住感慨:“栖山师弟,师兄上次同你闲聊是许多年前了吧。” 吴栖山嗯了一声,那时他还能凭借双翼飞上高空,与叶长岐在空中势均力敌,转眼二十余年已过,他失去飞翔之能,与梧桐木合而为一,而叶长岐终于与开枢星君互通心意。 “嗯,叶长岐,你与开枢星君,做了吗?” 叶长岐被直白的体提问吓得连声咳嗽,他转了个面,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十分无奈,“师弟,哪有你这般提问的?” 吴栖山道:“在我们妖族,若有小妖有心悦的妖怪,往往直接表白,若对方答应,当日便能共赴云雨。所以我一直诧异你与开枢星君的关系,你俩明明倾慕对方,可一个克制内敛,一个装作若无其事,在我看来,很是古怪。” 叶长岐便想起当年在药宗,吴栖山确实问过他与师尊的关系,他当时是如何回应的呢? “师弟,我与师尊……有那么明显吗?” 吴栖山道:“若不是后来我知道了九州心悦之人需要结为道侣,我以为,你俩早就在一起了。不光是我,那位瘦弱的医修与孔雀肯定也知道这事。” 瘦弱的医修,叶长岐知晓他指的良云生,可孔雀指的谁?叶长岐顿了一下:“孔雀?你总不能指的无涯?”他又反应过来,顿时捏着将倾剑剑柄:“你们那么早就看出来了?” “我们还曾打赌,猜你们什么时候向对方表白。至于那个谁,他听了赌约内容,头也不回地跑了。”吴栖山神色认真,“我赢了,良云生将三个月俸禄输给了我和孔雀。” 跑走的,估计是燕似虞。 “你们赌的什么?” 吴栖山沉默了一会儿,情绪有些低落:“良云生赌你结丹时师尊会告诉你自己心意,结果师尊没有。后来他又赌你们飞升前肯定结为道侣,结果……你的剑断了。而我与孔雀,当时想着逗一逗他,所以我赌的你们不会告诉对方。孔雀猜你若说了自己的心意,师尊会因为身份拒绝你。我们本想着不过寻个由头,好立下赌约,没想到玩笑成了谶语,或许,当时便该说你们会在一起。” 谁也没想到聚在一起的笑闹赌约会是这样的结局。若他们知道,肯定与良云生的选择相同,虽然改变不了故事结局,可也好过直面一语成谶。 “大师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师尊待你不同,唯独你自己不知道。而我们又能看出来,你喜欢师尊。” 他竟然不知不觉错过了这么多。 叶长岐道:“所以我重生了,能弥补当年遗憾了。那么,师弟你呢,你有遗憾吗?想弥补吗?”
第九十八章 玉树观星(四) 吴栖山道:“大师兄, 有没有人说过和你聊天很愉悦的。” 叶长岐便爽朗一笑:“哈哈师弟,我也挺喜欢同你聊天的,不过要是你有问必答, 大师兄也不会这般伤脑筋,冒雨前来找你夜谈。” 吴栖山沉默片刻:“大师兄, 我想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个人。他叫吴桐。就是白天和你们一起过来的那个。” 叶长岐心中一动, 已经嗅到血雨中飘来的一丝梧桐清香,却不是来自吴栖山停化作的那株树木,而是…… 他偏了下头,借着将倾剑的清光, 瞧见不远处站着一道人影, 吴桐作为梧桐木化形的小妖, 从未伤害过他人,所以气息干净, 就连妖气都不甚明显。 他的目光又挪回吴栖山身上, 被树木覆盖的木凤凰不再像以前那般对妖力敏感——吴栖山并没有发现吴桐冒着血雨站在不远处。 叶长岐道:“师弟,或许他会希望你亲自照顾他。” 吴栖山的声音很沉:“我做不到了, 凤凰涅槃之能给了他后,我本该化为灰烬,可我无力抵抗吴山神木的吸引,择木而栖, 所以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我走以后,麻烦大师兄与师尊带他离开大孤山秘境。他只是位树妖, 不适合在大孤山生存,若可以, 可以将他送去妖族,或者药宗。” “大师兄, 你能答应我吗?” 叶长岐看着他递过来的枝干,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很乐意地同吴栖山击掌,可现在,他不敢去碰那些脆弱的枝干,生怕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将凤凰的手臂折断。 他闭了闭眼,仰起头看着上方天宇,避雨的阵法将血雨挡在外面,时不时掠过一道淡金色的波纹:“好啊,大师兄答应你。” 吴栖山想露出一个笑容,可化作树木的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面部表情,只得僵硬地朝叶长岐点点头,似是认可他:“多谢,大师兄。” 叶长岐站起身:“很晚了,师尊还在仙阁蓬壶等我回去,师弟,我们明早再来看你。” 吴栖山嗯了一声:“大师兄,天黑,记得把将倾剑催亮一些。” 叶长岐从山丘上缓慢走下来,正巧与吴桐打了个照面,小妖见他已经与吴栖山见过面,欲言又止,叶长岐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鼓励他:“你去见他吧,他想起你了。” 吴桐喜出望外,几乎是小跑着朝着吴栖山而去。 叶长岐转过身,瞧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心念一动,掌中汇聚着灵力,淡金色的灵力在吴桐脚下铺出一条明亮而宽敞的道路,在雨夜中伸展向山丘顶端的孤树。 作为吴栖山的大师兄,没有什么礼物送给自己师弟,唯有这条路,能叫他在乎的人走得平坦一些。 他回到仙阁蓬壶,冷开枢站在门口等着他,叶长岐想起一事—— 过去,开枢星君拥有本命佩剑时,总是喜欢立在瞻九重外的花海下抱剑观花。 如今,他的佩剑成了叶长岐的剑,剑尊自然两手空空,立在那里如同一座古朴雕塑。 这时吴栖山同他说的话便挤入了脑海,叶长岐啧了一声,匆匆赶过去,将剑尊往仙阁蓬壶里带。 他张望了一下:“和风呢?” “已经睡下了。” 确保吴栖山看不见两人的位置,叶长岐朝着冷开枢靠近了几步,他用将倾剑的剑柄抵着剑尊身后的墙面,将人压在墙上,眸中带笑看着对方,口中说的却是:“师尊,我不开心。” 冷开枢垂眸,对于这个以下犯上的姿势没有发表意见,而是温和问他:“怎么?” 叶长岐端详着他的面容,故意沉声道:“冷开枢,你瞒了我好多事。” 他难得愤愤不平,又见剑尊仍旧是那副纵容的模样,牙根发痒,手掌抓着冷开枢的手腕,指尖却从观星手套的边缘探进去,微微仰头,吻到冷开枢,咬了自己师尊一口。 冷开枢欲言,被叶长岐故意凶狠地瞪回去:“我今天就要欺师,就算你说我胡闹我也不在乎。” 冷开枢闻言只得向后靠在墙上,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好。长岐说什么,便是什么。” 叶长岐已经将冷开枢的观星手套剥下来,捏住剑尊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金色的灵力如同游走的细蛇从两人相连的手攀上去,束缚住冷开枢全身,他一挑眉梢:“你真听我的?” 冷开枢反问:“你已经捆住为师,难道不该听你的?” 叶长岐轻哼了一声,退开一步,把将倾剑的一端递到冷开枢掌中:“牵着。” 冷开枢配合地握住剑鞘,两人进了内室。叶长岐便从他掌中抽出剑鞘,改用剑柄去挑起剑尊的下巴:“冷开枢,有时候我真想对你下一道言灵,这样你什么都不会瞒着我。” 剑尊微微仰起头,睥睨他,剑尊似乎有意向他示弱:“为师何曾瞒你?” 剑鞘往下落了落,冷开枢随之垂下头,视线落到了叶长岐身上,剑尊虽然“受制于人”,却仿佛他才是那个从容不迫 的上位者,还能神色淡薄:“长岐,栖山同你说了什么?” 剑鞘顺着观星法袍层叠的领边徐徐滑落,叶长岐把持着剑柄,能感受到剑鞘顺着身体线条起伏:“他说,妖族除了凤凰的涅槃重生再无别的禁忌之法。” 剑鞘顺着侧胸膛滑到了剑尊的腰腹,冷开枢神色不变:“那线索再一次断了,除了燕似虞本人,或许只有东海外的归墟能解答这个疑问。” “除此之外,栖山还问我,开枢星君是因为什么才爱上的自己首徒。” 冷开枢停顿了一下:“你是怎么回答的?” 叶长岐抬眼,视线在灯火中洇着一层湿濡的光:“我说,你该去问冷开枢本人,而不是问我。” 剑鞘落到了剑尊的腰封,打了转,轻而易举挑开,冷开枢伸手抓住剑鞘,握在掌中,中断了他的动作:“若是冷开枢本人也回答不出来,又该如何?” 两人的视线似乎黏在了一起,揉在了一处,又好似两根缠在一起的红线,从中段开始收紧,叶长岐走近他,用指腹勾着被自己挑开的腰封,他同剑尊面对面,气息交织,语气温柔:“那弟子,可要罚师尊了。” 冷开枢眸中点染着笑,好似大漠的月色清冷又叫人神往,他似是在夸奖叶长岐:“果真是欺师灭祖的好弟子。” 叶长岐的手便落下去,隔着衣物时轻时重地按压他,还不忘一手撩过冷开枢的一络长发,拽在手心把玩,拷问自己师尊:“所以冷开枢,你是何时爱上你的首徒的?” 冷开枢的双手被灵力捆住,没有挣脱,只站在原地,被弟子弄乱平整的衣物,气息微乱,视线一点点沉下来,如同深井泛起涟漪,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停在叶长岐明朗的面容上,一时间竟然有诸多纷杂的记忆涌上心头。 冷开枢认真思索片刻,有些怅然:“为师……也不记得了。” 情爱这种事,谁也不知何时会降临在剑尊身上。不光别人不知道,或许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只是某一天,剑尊感受到心房狠狠的颤动了一下,胸腔中多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叫他惘然,盯着掌中剑,痴痴发怔。 仿佛他不再是剑法大成的剑尊,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懵懂剑修,以为自己剑法出了问题,却不知如何求得答案。
137 首页 上一页 94 95 96 97 98 9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