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似虞!”路和风心中一紧,脚下步伐变换,提升速度,几乎是同时与燕似虞抵达那人身边。 燕似虞现出身形,照旧是那张白如纸的脸,只是双目布满血丝,看上去疲倦又阴森,他的一只手掐在凡人咽喉上,黑雾幻化出一只漆黑的罗刹鸟,扑向路和风,路和风不得已退了两步,没能抓住那个凡人。 燕似虞道:“师弟,你还不够快。” 话音落下,他的五指用力,竟要将那个人掐死! “燕似虞!住手!”路和风道。 燕似虞早有所料,一把扯下他裹在脸上的麻布。 在明明灭灭的光中,一张灰白的人脸显露出来,这人脸上满布褐色麻子,五官下面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似乎被宫殿中的毒蝎蛰过,又饱受冤魂折磨,形容枯槁,几乎不成人形。 燕似虞轻飘飘地割开他的破烂袖子,底下是抓烂的脓包与瘀血,青白色与褐红色交错杂融。 这个人,竟然比在场所有冤鬼还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瞧见了吗?你又要救一个死人。”燕似虞道。 在他眼里,这个人等同于尸体。 “救了他,不过是恶心更多人。” 他的五指收紧,原本死气沉沉的男人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嘴里发出凄惨的呃啊,两条骨瘦嶙峋的胳膊如同被狂风吹动的枝条狂摆。 路和风二话不说拔剑刺去,流光剑直直地插入燕似虞的身体,却如同插入了一滩不起波澜的死水,空荡荡、轻飘飘的,燕似虞身上没有血液渗透出来,但这时,路和风已经展臂扣住了他掐人的手腕。 燕似虞身上很冰。 他掀起眼帘,口中念出移山填海 阵的阵术。 路和风却紧抓着对方不放,想起昨夜开枢星君教授自己的移山填海阵,也学着燕似虞快速复述了一遍移山填海阵的阵术。 两人一前一后念完阵术,一道裂口从燕似虞的掌中生长开,燕似虞道:“看样子,是我成功了。” 路和风掌中没有裂口出现,他见燕似虞将那人推入移山填海阵中,情急之下,竟然直直地伸手过去,手臂探入移山填海阵的裂缝时,路和风面上的血色疾速褪去,额上浮现薄薄的冷汗,他咬紧牙关,却没能忍住,泄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燕似虞没想到他竟然为了救人做到这种地步,眸光闪烁了一下,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路和风口吐鲜血,被击飞出去。他伸入移山填海阵的左臂自然垂在身侧,一道血迹从手背上流了下来,滴在石砖地面上,很显然,他没能将那人拉回来。 路和风喘了口气:“他没死,我在你的……” 他皱了一下眉,似乎被剧烈的疼痛硬生生堵住了咽喉,深呼了一口,保持冷静说:“我在你的阵法中也用了移山填海阵。他不会直接被阵法碾成粉末。” 当然,路和风也不知道在阵法中施展另一个阵法会发生什么,更何况他的阵法还只是半吊子。可这时,他看见燕似虞勾起的嘴角。 “你笑什么?” 燕似虞慢条斯理使用了一个净身术,将手掌上残留的液体弄干净:“我笑,冷开枢虽然教了你阵法,却没料到你的第一次使用阵法便天赋异禀,你的阵法没能将那人转移去安全的地方,而是与我的移山填海阵产生了冲突,他被逆流的阵法移到过去了。” “不过也活不了几天了,”燕似虞甚至为他算了一下那人去了哪,“岭南村……你知道在哪吗?” 路和风瞳孔一震,顾不得手臂疼痛,抬起头追问:“过去?是指多久?” “误打误撞一年前。”燕似虞似笑非笑,仿佛在安慰他:“一个毒人而已,死了就死了。” 燕似虞话音未落,余光却瞥见一道凛冽的剑光,路和风似乎是发了狂,猛地提剑刺过来! 路和风往日里如寒星般严峻的双眼充满血丝,剑眉重重拧起,压抑着痛苦,一剑又一剑朝燕似虞身上劈刺,出手又快又狠,看上去好似为了发泄而针对燕似虞。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高束的马尾乱飞,燕似虞在回击时,意外打中了他的发冠,只听咔嚓一声,发冠碎裂,路和风的长发散下来。路和风持着剑,出剑疾如闪电,可他通红的双目带着冰冷的绝望,立在那时,宛如修罗。 燕似虞在他急如骤雨的剑招中逐渐出现颓势,他不知道路和风出了什么古怪,便不再恋战,化作黑雾掠走。 路和风追了几步,意外停下了步伐。 四周无人,流光剑从掌心脱落,落到地上,他捂住自己的左臂,痛苦地弓下身来。 一年前,岭南村。 他都做了什么? 原来,那个莫名出现在罗浮群山深处的人,那个身患疫病的人,是他失手弄过去的。 他在与燕似虞的争斗中,用未成熟的移山填海阵去救人,未曾想与燕似虞的阵法产生了冲突,所以那个身染疫病的毒人被乱流丢到了一年前。 也就是大师兄转世所在的村庄。 原来,大师兄转世染病身死,是因为他。 原来,师尊因此魂归天地,也是因为他。 路和风五指捏住自己的胳膊,血液还在往下滴落,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他跟随大师兄追逐真相,期待解除当年误会,可走到现在,却发现叶长岐当年身死也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真相,竟然这样荒唐。 那是他敬仰的大师兄和师尊,路和风用一生都在追逐对方的光芒,他视他们为目标、亲人,他将对方视作一座需要一生去攀登的山。却不想,山峦倾覆,只因他取走了一块卵石。 在痛苦中,他眼前浮现的却是一片火海中的瞻九重。火舌滔天,将他所珍视的一切烧毁得一干二净。 路和风才发现,其实自己心中,除了剑,还有别的东西。 眼前朦胧一片,有一些金色光芒逐渐靠近,叶长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色焦急,也不在乎燕似虞逃跑了:“和风,怎么受伤了?快让我看看!” 路和风怔怔地注视自己的大师兄,被移山填海割伤的胳膊动了动,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垂下头,任凭叶长岐为他处理伤口。冷开枢捡起流光剑,归剑入鞘,掌中亮起一个治愈阵法。 猛然间,路和风的肩膀一挎,将额头抵在叶长岐的肩上。 他说:“大师兄,我好疼。” 他想,如果,许无涯在就好了。
第七十八章 徐州云顶城。 一顶仙阁蓬壶化作的画舫从河面上缓缓驶过, 画舫上张灯结彩,雕梁画栋。船舷上聚集着三三两两的舞修,踏浪起舞, 笙歌鼎沸,花雨阵阵。 一位剑修登上船头,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 腰封紧紧贴在劲瘦的腰间,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 剑修腰间只悬挂着一把细长的佩剑,引人注意的是,这位剑修五官十分俊美, 并且带着一股独有的锋锐之感, 就算是立在美女如云的蓬莱仙阁中, 也叫人移不开视线。 周围的舞修打趣他:“无涯弟弟,你一个剑修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把我们风头都抢走了。” 许无涯笑道:“姐姐, 此话怎讲?” 他一笑起来, 岸上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嘘声,一枝淡粉色的桃花从天而降, 落到许无涯怀中,他捻起花枝,正想询问谁抛来的花,却不想从画舫外跑来无数桃花枝, 一时间花落如雨,香风四溢。 许无涯怀中抱着一大捧花, 发顶与肩臂上还残留着花瓣,脚下到处都是花枝, 堆成一座小丘,眼见孙凌风从室内出来, 他慌张求救:“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孙凌风一脸好笑,抱臂不动:“看不出来,你这罗浮山的剑修还挺受欢迎。” 两岸还在抛来鲜花,孙凌风道:“你可知还有谁受到过这种待遇?” 许无涯茫然摇头。 有一位舞修笑吟吟地说:“共有四人受过花雨。其中一位,是我们凌风仙君,另一位是雨花寺的玄生大师,至于最后这两位,”四周响起银铃般的笑声,那舞修面色微红,“是你们罗浮山宗的剑尊与首席弟子——开枢星君与饮风明君。” 许无涯无言,师尊和大师兄一道,这花雨无论如何都是落不到两人身上的。 事实也如他猜测的那般。 “不过剑尊一贯冷峻,花雨还未至他们身边便被剑意搅成碎片,飘落河中了,唉!也不知谁能入剑尊的眼。” “况且就算剑尊不收花,他的弟子饮风明君收了花也好呀!没想到剑尊是个不解风情的,连抛给弟子的花也震飞了。你们说,哪有这样的人?自己不近人情,连门下弟子都不准谈情说爱!” 许无涯心道,那可不,你们当着剑尊的面把花抛给他的心上人,他没把你本人震飞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结果那舞修接着说:“不过!剑尊把抛来的花枝震飞后,他的弟子便一挑长剑,从船上一跃而下,随后踏浪而行,手中长剑剑光濯濯,在众目睽睽下,饮风明君将河岸上斜逸出的桃花枝 削成数段,剑挑花枝,揽花入怀!那么一大捧花!你们知道他最后送给了谁了吗?” 舞修们纷纷摇头。 “他全部送给了剑尊!并且,剑尊收下了!” 有人感慨:“这两位的师徒情谊,当真感人至深。” 许无涯:“……” 谈话时,画舫路过一片宽阔的水域,河面上漂浮着梭形飞鱼舟,许无涯认出那些渔舟同自己小时候藏匿的飞鱼舟模样相似,却足足大了两倍。 孙凌风道:“云顶城中的飞鱼舟全被改良过,看上去只能容五人乘坐,可其实内里用了阵法,十分宽敞。” 许无涯心中一动:“是谁改良的?” “夜见城。因为想到许莺娘早年的辛苦,他体恤城中百姓,将云顶城中出海的渔船与卖艺的飞鱼舟都重新改良过,并且全用的自己的积蓄。” 画舫停在一座湖心岛边。彼时,行云流走,山色空蒙,入目可见,水光潋滟,朱光潜潜,天光似晓。 许无涯望向湖心岛,岛上竹影婆娑,青澜似海,一条青石小径通往竹林深处。 孙凌风道:“夜见城谁也不愿见,你带上我的那朵优钵华罗去找他。若他认出你,你便留下,若他将你赶出来,你也别担心,”她拔出长剑,剑尾的双穗晃动,“那我就将他的竹林砍了,看他见不见你!” 许无涯谢别孙凌风,独自下了船,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涎玉风雷琴,沿着竹林小径前行。 小径上铺着薄薄的一层竹叶,风吹叶动,万顷翠色如浪,一股淡雅的香气乘风而来。 大约前进了一刻钟,竹林深处响起一阵古朴的琴声,音色变化,抑扬顿挫,悠远壮阔,似匣里龙吟。 山林长啸,风鹤和之。似把平生,闲咏如歌。 许无涯停下步伐,一座飞檐翘角的凉亭出现在小径末端,凉亭四面垂着避风纱帘,亭中有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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