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跃出水面,双手捧起巴楚河的净水畅饮。 叶长 岐还在思考罗桥生那如负释重的神情,却发现画面扭转,巴楚河的河水消失。 罗桥生坐在一堆篝火前,他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梳理干净了,随意绑在脑后,又将换了一套衣物,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 旁边有人招呼他:“你一定要见识一下我们乌兰国的火舞!” 篝火熊熊燃烧,四周洋溢着欢声笑语,下一刻,火焰猛地一窜,如同神鸟张开双翼,从篝火中,一个人跳了出来! 罗桥生猛地怔住,他知道对方是从篝火另一面跳跃过来的,可无惧火焰的魄力还是让他感到震撼,并且在火焰中起舞的,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舞女两手各持一根绳索,绳索两头是两枚燃烧的火球,她踏着巫鼓声快速旋转手中火绳,四颗火球如同风火轮,被挥舞得虎虎生风。 在火舞中,罗桥生似乎看见无数欢愉与呐喊的灵魂,不同程度的火焰光芒汇聚出一张张陌生的魂灵的面庞,他们在高歌与哭诉,他们张狂抑或是失措。仿佛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涌动出来,让他在那一刻明白了生与死的意义。 “她叫什么?”他问身边的人。 “萤火。是我们乌兰国有名的舞姬!国中凡是有重大祭典,那一定是由他出演火舞!” 罗桥生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萤火,月轮比萤火。虽是微小的生灵,却敢于直面烈火。 “啊啊啊!是红纹巨蝎!啊啊啊快跑!” 场面陡然一乱! 一只巨大的红纹巨蝎踩在篝火中,弯曲的蝎尾在火焰中闪烁着寒光,四周涌来密密麻麻的黄蝎,如同一张黄黑的地毯铺在沙地上。 方才欢声笑语的人群做鸟兽逃窜,来不及逃跑的人便被蝎潮淹没,只听此起彼伏的尖叫响起! 在这样的慌乱下,罗桥生猛地转头,却见萤火手持着火绳,直面那只火焰中恐怖的红纹巨蝎。 罗桥生以为她被吓傻愣在原地,当即从袖中抽出一枝春,在天地之间划了几笔,一时间沙海真如汪洋一般荡起波涛,一副天地画卷徐徐展开! 画卷中上下浮动着金色的诗文字迹,全是罗桥生所著书卷。蝎潮在画卷中被跌来宕去,罗桥生趁机冲到萤火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愣着做什么!跑啊!” 两人拉扯着穿越一片蝎潮,动乱中,不知是谁推倒了沿途火把,火焰顺着蝎潮燃烧起来,烈焰冲天,在黑夜中形成一片火海。 “你是谁?”萤火边逃跑,边大声问他。 罗桥生从来没有这般肆无忌惮地奔跑过,没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他快活得仿佛一个普通人,他也高声回答:“罗桥生!我叫罗桥生!” “我是一个自由的人!” 两人一鼓作气跑了数百米,喘息着回头望那片火海,他们知道自己远离了生死边界,忘记了恐怖的毒蝎,两人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笑出声。 萤火说:“罗桥生,欢迎你来到乌兰国。”
第八十一章 罗桥生与萤火一见如故, 白日里萤火领着他在乌兰国中四处转悠,感受当地风土人情,夜晚便捎着罗桥生去观看火舞。 罗桥生手握着一枝春兴致勃勃地记录着所见所闻, 又见乌兰国中家家户户绘有一只神鸟图腾,忍不住询问。 “他们为什么要将一只鸟的图腾画在家中?那是什么鸟?有什么意义?” “千百年来, 鸾鸟一直是守护乌兰国的神鸟, 有它在,乌兰国不受烈火、干旱灾害,可免巫妖、毒蝎侵扰。”萤火指向大漠深处,“而鸾鸟常栖息在大孤山林中, 所以乌兰国每年便派人去大孤山采集一棵神木, 以供鸾鸟停息。” 她的眸中闪烁着亮光, 望向遥远的大漠:“神木,名为梧桐木。” “这种神木, 不光受鸾鸟喜爱, 妖族大部分鸟兽都十分欢喜。”罗桥生道,“据我所知, 风行九部的乐谱中有一首《玉台凤凰游》,唱的就是妖族凤凰常栖于梧桐木上。” 他回忆着凤凰游古朴的调子,哼唱了一段:“吴山有凤,择木而栖。相与相知, 不与相治。吴山有凤,大泽而西。同日同月, 君子宇役……” 罗桥生拍了拍脑袋:“后面记不清啦,我脑子不大好, 忘得快。” 萤火失笑,摇了摇头, 正色道:“五日后出战巫妖国,乌兰国中会取来神木,请鸾鸟庇佑,到时我会出演火舞,你记得来看。” 画面再次变化,现在叶长岐站在乌兰国前,罗桥生在他身边,四周的民众围堵在国门处,他们一同渴望地注视着大漠深处,此时,乌兰国前没有那座高大将军石雕,而是点燃了一簇篝火,火焰燃腾,黑青的烟缕缕上升。 不多时,叶长岐听见有序的呼号声。 一队人马从沙海中驶来,马车上拉着一块巨型木头。 等到了乌兰国前,数百号人上前,喊着号子将木头抬起来。那是一截三人合抱粗的巨木,木头内部呈浅灰色,有一些深色的纹路,纹理紧密细致。 叶长岐走近了一些,闻到一股淡雅的香气,是梧桐木,他忽然想起在地宫鸟笼中也获得了一串梧桐木佛珠,光泽细腻,香气令人难以忘怀。 众人迈着沉稳的步伐将梧桐巨木抬入篝火中,巨大的木材将火焰遮盖,火势转小,可下一刻,他们朝着梧桐木倾倒出火油,油浸湿大部分梧桐木,火舌顺着油爬上巨木。 形成一条火道。 耳边回荡起清脆悦耳的银铃声,身着祭祀服饰的萤火从巨木那头跳上来。他穿着一身黑红色厚重的衣物,除了繁复的图腾纹样,剩下的全是银饰与银铃。萤火戴着一张狰狞的面具,面具四周棕红毛发披散,在跃动时,如同野兽狂野的鬃毛。 萤火的双手裸露,手背上绘制着金色的鸾鸟图腾,他两掌一翻,两团火焰从掌心冒出来,青色的鬼火好似六道轮回图中“三世佛”怒睁的圆目,在火道中飘忽不定,审视着人间。 他在鼓乐声中高抬双臂,乌兰国顿时下起如星的火雨。 火雨越来越大,照亮了整片天际。 叶长岐听见罗桥生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人群隐隐躁动,传出低声私语。 “往年的祭祀没有这么大的火雨啊?” “这火焰好像不受控制……” “快看!神木烧起来了!啊啊啊敌袭!是敌袭!” 原来,不是火雨,而是巫妖提前听到消息,提前来袭! 画面陡然一转,罗桥生与萤火在沙漠狂奔,似乎正在躲避什么妖魔的追杀。在他们身后的天宇上,一群焦黑的鸠鸟尾随而来,他俩跑到巴楚河的岸边,见到一只木舟,两人连忙登上木舟,匆匆朝乌兰国方向划去。 “快点!快点!只要过了巴楚河!就受鸾鸟庇佑,巫妖的鸠鸟就不会跟过来了!”萤火推着船在水中浮游,随后爬上船,两人缩在木船上,见鸠鸟还盘旋在空中。 “它们怎么不离开!”罗桥生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萤火匆匆念叨,“啊我想起来了!鸠鸟只能看见移动的什么东西和闻到沾染过巫妖血液的东西!” 他转过身,瞧了一眼罗桥生,重重地朝着他的后颈劈去,抽出一端火神绳将他双手绑起来。 罗桥生顿感不妙,挣扎起来,“你做什么!不要!不要!不要!”罗桥生大喊,“你要做什么!不可以!” 萤火将他的双手绑起来,从他的衣袖中抽出一枝春,捏着罗桥生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将一枝春横咬在口中,随后他一把将罗桥生推入巴楚河中! 河中琼花荡漾,萤火面对追来的巫妖毫无惧意,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点燃脚下小舟,为了让火势更大,他取下腰间悬挂的磨成粉的火石,全部洒在船上。 罗桥生沉在巴楚河的河底,双腿乱蹬试图浮出水面,却见河面上亮起火光,无数星光般的琼花围簇着起火的木舟,萤火的身影在水波中影影绰绰,好似一只飞蛾在火中起舞! 他看见从巴楚河的另一边,一道焦黑的爪子划破了平静的湖面。 那道漆黑的影子从湖面极快滑过来,直直地朝着起火的木舟而去! 随后,一爪刺穿萤火的身体—— 巴楚河清冽的河水中绽开几滴血红色的花,鸠鸟抓起重伤的萤火,朝着高处飞去,当罗桥生吐出一枝春,蹬出水面,大口喘息着,他看见鸠鸟飞到大漠的至高处,随后一道黑影从高空中落下来! “不!” 恐惧笼罩在他的 身上,那道黑影如同一道闪电刻在大漠空阔的天际上。罗桥生游到岸边,甚至来不及解开绳索朝着萤火坠落的地方跑去。 “不要……不要……”眼前的景象在逐渐远去,罗桥生只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些喃喃的,如同恶鬼低叙的声音从大脑深处被释放开,罗桥生在一片黄沙中晕头转向,终于,他看见了一点黑红的物体突兀地横生在沙漠上。 “萤火!萤火!”他双眸一亮,欣喜地朝着对方跑去。 可还没来得及赶到萤火的尸体身边,去而复返的鸠鸟群从高处俯冲而下! 罗桥生瞳孔一缩,欣喜僵硬在脸上,他咬牙,冲过去,用肉身撞开在萤火身上啄食的鸠鸟,他跪倒在萤火的尸体边,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红色的沙漠,泥泞不堪的尸体,他甚至拼不出萤火原本的面孔。 别担心,我不会死。 萤火的声音还回荡在他的脑子里,罗桥生试图驱赶鸠鸟,却被硕大的鸠鸟团团围住,前后夹击,将他扑倒在地,鸠鸟锋利的爪子踩在他的后脑上,罗桥生脑中昏昏沉沉,时而是绝望,愤怒,时而又是茫然、紧张,他朝着萤火被摔成肉泥的尸体伸出手…… 他听见一声鸟鸣。 他睁开一只眼。 大漠黄沙之上,一只五彩斑斓的鸾鸟盘旋,鸾鸟尾部长而炫目。鸾鸟现,世间平。罗桥生隐隐约约听见了流水声。他看见鸾鸟飞翔的方向,升起一道水幕,水中琼花乘风而起,如同彩蝶翻飞。 随后,大漠之上竟然有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原本千里荒芜的沙漠中聚集起浓云,鸾鸟扬起头,展翅高飞,在一道闷雷过后,沙漠上下起了倾盆大雨。鸠鸟纷纷离开罗桥生。 罗桥生在沙地里抬起脸,任凭暴雨冲刷自己的脸庞,泪水混着雨水一并下流,他爬起来,爬到萤火身边,握住对方软若无骨的手。 在哗啦啦的雨声中,鸟鸣声忽远忽近,浓云像是被捅破了一个洞,明媚的光芒从洞中射下,照到鸾鸟身上,天地在那鸾鸟炫目的色彩下变得黯然失色。巴楚河的琼花乘着风雨飘散进大漠各处,鸾鸟落到萤火的尸体边,垂下了头。 萤火的身体便化作点点琼花乘风而起,暴雨将染血的沙漠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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