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叶长岐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琴音,他以为是幻觉,便扯了扯冷开枢的手:“师尊,有琴音。” 冷开枢不以为意,只提醒他:“是瞻星鱼,为师曾教过你,瞻星鱼其声如梧。” 叶长岐眨了一下眼,开枢星君何时同他说过瞻星鱼的事,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正在冥思苦想之际,他又真真切切听见了琴音,像是拨弦后留下的颤音,在冰洞中回响。 他往冰洞的冰壁望去,却见洞中似有两道影影绰绰的人影,越往冰洞深处走越清晰,可一出了冰洞,影子便全然消失,仿佛被留在冰洞深处。 “不对。” 叶长岐停下步伐,挣开冷开枢的手,折身返回冰洞,将身子贴在冰壁上,静静聆听冰壁后的响声。他又听见了铮的一声琴声,随后是许无涯的声音。 “和风!醒醒,和风!” 叶长岐抬头,正想将自己的发现说给冷开枢听,却发现眼前根本就没有剑尊的身影,在冰蓝色的冰洞中,只有他一个人:“师尊?” “师……” 一只手猛地从虚空中伸出来,一把拽住叶长岐的手腕,将他拉出阵法。霎时间,眼前清明。 冷开枢正担忧地望着他,同他解释说:“你听见了瞻星鱼的声音,跌入幻境,我将你拉回来了。下次小心。” 只是听见一声瞻星鱼声音便迷失心神,叶长岐心道自己大意轻敌,抿了抿唇:“知道了,多谢师尊。” 冷开枢点了点他的眉心,一股暖意随之而来。 “一个助你保持清醒的阵法。” 两人抵达星官陵,他们飞身落进洞底,却发现了雪地上堆着的一件斗篷,叶长岐从雪中捡起斗篷:“这不是无涯的斗篷吗?可他们人呢?” 他左右张望,并没有见到两位师弟,倒是看见雪地上有一些蜿蜒的细长痕迹,一路延伸进冰湖,叶长岐顺着痕迹走到冰湖边上,探头往里看。 只见潭水深处,三柄剑散发着光芒。 更深处,路和风与许无涯闭着眼悬浮在水中。 “师尊!他们在湖中!” 叶长岐想使用移山填海阵潜入湖中,掌中却无法凝聚灵力,冷开枢按住他的手掌,冷漠地打量着四周冰壁:“这里无法用阵法,就算使用出来,也会被守陵的星官发现。” 叶长岐闻言点点头:“明白了,师尊,那我下去,你在上面等我。” 叶长岐跃入冰水中,朝着两位师弟游去,腰间悬挂的将倾剑散发着幽幽蓝光,照亮水中景象,他发现水潭底部生长着许多冰花,花朵模样与冰夷花相似,都是七片花瓣,中间的花心如同莲蓬。 叶长岐身体紧绷,运转着阵法避开冰水,游到许无涯身边,对方平静地闭着眼,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上去是在梦中遇到了欣喜的事,所以不愿醒来,叶长岐拍了拍他的面颊。 没醒。 他又垂下头去看困着许无涯的东西——冰夷花缠在他的腰上,长长的枝蔓一直延伸到冰洞底部,而沧海越龙庭则躺在底下的花丛中——叶长岐便张开五指去揪冰夷花的冰蔓,一股寒意顺着掌心钻进手臂,逼得他松开了手,于是取下腰间佩剑,在水中朝着冰夷花劈去。 水流包裹着长剑,冰夷花未伤分毫。 倒是剑光忽然熄灭,从许无涯身后游出一条苍文赤尾的鱼,鱼背上的星芒在幽蓝色的水中如同点点星光。 瞻星鱼。第二次见瞻星鱼,却不是在虚宿行宫的宴会上,也不是因为《望日观冰》,而是在这冰冷的水中。 叶长岐想起冷开枢所说,若是瞻星鱼是天宫院特有的鱼类,声音听上去如同琴音,只需要一声,便可让人迷失心神。 后面的声音,叶长岐听不清了,他被一片寂静包裹着,在水中慢慢地合上了眼。
第六十六章 望日观冰(一) 叶长岐是听见一阵喧闹声才醒的。 四周寒冷的冰水消失, 就连两位师弟也不见踪影,只是周围多了几位身穿观星法袍的阵修,见他仍旧发神, 围拢过来,关心他:“叶柒, 你可学会了如何晨见?” 晨见, 是指黎明前夜幕将落时,观测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群星。 叶长岐抬头,见诸位弟子掌中亮起一个阵法,在黎明之前的昏暗世界中如同指路明灯, 在阵修们身后一个巨大的浑天仪正在缓慢转动, 观星仪器旁边还摆放着一个小巧古朴的香炉, 一丝白烟袅袅上升,沉稳纯净, 闻着像是松柏的香气。 阵修催促道:“将要日出, 若你还有不懂,快去问老师吧, 不然错过了今日日出,又要等上几日才能天晴了。” 叶长岐似懂非懂,向着阵修们所说的老师走过去,手掌却在腰间摩挲, 直到握住了熟悉的剑柄,才松开手, 走向观星台边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繁复的观星法袍,五色石散发着柔光, 叶长岐犹豫着唤了一声:“老师?” 对方转过身来,不是别人, 是开枢星君。 叶长岐率先愣住,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师尊?你怎么在这?” 冷开枢像是没认出他,只淡淡地说:“你有什么疑惑?” 叶长岐终于回想起来,自己方才听见瞻星鱼琴音,迷失了心神,所以陷入幻境中,可眼前的开枢星君根本不像是幻境,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抚摸了腰间的佩剑,却发现不是将倾剑,而是饮风剑。 把柄早就断裂的本命剑,如今完好无损地悬挂在腰间。 原来这段幻境,是他还未自刎之前的事,是他潜意识里觉得最温馨的一段记忆。 眼下他还没找到破除幻境的办法,只能按照记忆同开枢星君说:“老师,弟子对于晨见还不太明白,虽说是黎明前夜幕将落时,观测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群星。可弟子不明白,到底该如何观测,观测了又有何意义?” 冷开枢说:“你伸出左手来。” 叶长岐按照他说的话伸出左手,手掌上戴着黑金色的手套,七颗米粒大小的五色石排列成北斗七星,横亘在掌中。 冷开枢抬起自己的右手,手掌上戴着一双银白色手套,覆盖在叶长岐掌上。 一股暖意从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流进叶长岐的四肢百骸。 “所谓观星,是指天宫院弟子辨识星辰、观测天象,以此预知吉凶。”随着开枢星君冷淡的声音传来,叶长岐的眼前一暗,一个星宿逐渐浮现,“这是北斗七星,世人最常观测到的星宿,但世间有二十八星宿,并不是每个星宿都如同北斗七星那般容易观测,他们有些渺茫黯淡,有些百年难得一遇,因此需要仪器辅助观星。” “幽清玄静,寂漠冥默,不可为象,厥中惟虚,厥外惟无。” 冷开枢收回了手,叶长岐便从他说的“溟涬”状态中脱离,垂下手,若有所思,说出的话却是:“老师,弟子愚钝,还是不懂如何观星。” 冷开枢便从观星台边上走开,来到他身边,同他并排而立,两人一同望向远方:“长岐,对于观星,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 东方天边一线既白,有几颗寥寥的星宿从天边爬上来,顺着时辰缓慢轮转。从观星台望出去,天宫院的冰原一马平川,好似一块白玉落在大地上。 冷开枢微微垂头,轻声同他说:“观星,最重要的是用心去看。” 天地之间,唯有流星犹如暗中火焰。 冰原之上,天宫垂星。 “长岐,你看见什么?” 叶长岐的目光落到那璀璨的银河中,仿佛灯影扑入河流中转瞬即逝,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叫人心神动摇。 他看向冷开枢,却在一时间,忘记了回答,只凝视对方,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带着灿烂的笑。叶长岐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如同一颗尾翼带火的流星猛然坠落。 “什、什么?” 冷开枢便不再追问,只点了点他的眉心:“慢慢来。” 黎明来临,晨见宣告结束,诸位弟子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观星感悟,任凭风雪扫尽雪上字迹,随后前往虚宿行宫进行阵法学习,只有叶长岐面对空白的雪地苦恼,余光瞥见开枢星君要离开,他也顾不得去写心得感悟,只跟上去,拖长语调唤开枢星君。 “老师,老师……老师!” 冷开枢虽然没停下来,前行的步伐却似乎缓慢了一些,等叶长岐追上去,便投来意有所指的眼神。 叶长岐想起来,这个时候正是自己同冷开枢闹脾气的时候,于是独自前来天宫院学习阵法,却不想冷开枢也瞒着他回到天宫院,来亲自教授他,便凑过去:“师尊,别生气了好吗?” 冷开枢的目光淡淡的,从叶长岐身上掠过,仿佛一块冰贴着他脊骨滑下去,叶长岐被冻得浑身一抖,搓了一下自己冰冷的脸,直接厚着脸皮上手拉着冷开枢的衣袖,兴致勃勃地说:“师尊,你跟我来!” 他初来乍到,阵修弟子们给他介绍了不少有趣的玩意,两人乘坐白鹿行车前进到一处淞雾林,林间有一条平静的河流,水中雾气腾腾,如同仙境。 叶长岐左右张望了一下,寻到阵修弟子们藏起来的那张飞鱼小舟,除掉覆盖在上面的积雪,推入水中,拉着开枢星君登上船。 飞鱼舟顺着河流缓慢漂流,日出在林间穿梭,叶长岐翻到甲板下的茶叶,但没有万象回春术保存,渗透进了许多雪水,此刻已经结冰。 开枢星君端坐在飞鱼舟另一端,静静地看着他折腾。 两人漂流了大约半个时辰,叶长岐被冷得鼻尖通红,上岸时还打着喷嚏,他走到一棵庞大的淞雾旁,见冷开枢立在树下身姿挺拔,越看越欢喜,于是笑着说:“师尊,你先别动,别动啊……” 话是这么说的,他却一脚踹在了淞雾枝干上,堆积在淞雾上的蓬松积雪倾泻而下,一股脑全盖在剑尊身上。 开枢星君心念一动,身体微微往左一偏,在眨眼间便从淞雾下闪身到了空地上,衣襟上更是片雪未沾。 叶长岐奇道:“师尊,你这是什么招?” 冷开枢说:“移山填海阵。” “我还以为移山填海阵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移山填海,原来还可以瞬移吗?”叶长岐绕着他走了一圈,跃跃欲试,“师尊,我可以学吗?教我好不好?” “移山填海,其实也能看作将阵法在瞬息之间移去百里之外,但可惜的是,这个阵法只能去自己到过的地方,并且只容施法者本人通行,若是携带了旁人,除非是同水准的阵修可能通过,其余人只会内阵法碾碎。” 冷开枢伸手在虚空划了一道口,阵法逐渐扩大,与他一般,叶长岐探头看了眼阵法,只见一道冰瀑出现在阵法另一端,下一刻,冷开枢将阵法合上了。 “你若想学,可以,但必须弄明白晨见 观星,并写下令为师满意的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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