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凌风猛地站起身,发髻上步摇晃动,一双秋水般的眼眸闪过惊讶与喜悦之情:“怪不得!怪不得,我见你眼熟,原来你是夜见城的儿子!你……你这些年在罗浮山过得可好?为何不去云顶仙宫见你的父亲,你可知,你可知……” 孙凌风欲言又止:“你的父亲一直以为你还未出世便同许莺娘一道去了,他觉得都怪自己早年出海迟迟未归,没能照顾好你们母子,因此郁郁寡欢,相思成疾。” 许无涯一时间心中苦涩:“我不知。我也是半月前才知此事。” 孙凌风叹息一声:“也不怪你,当年你走失时不过一位不谙世事的孩童,谁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在世上,并且成了开枢星君的五弟子。” 许无涯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见叶长岐还未苏醒,而路和风立在一侧沉默不言,于是询问孙凌风:“仙君,可否同我说一说我的父亲,他是怎么样一位大能?” 孙凌风点点头,两人坐回位上,她带着笑意仔细端详许无涯的面孔:“嗯……你的眉目像你的母亲,鼻梁与唇像你的父亲。早些年,夜见城找南桥居士学习丹青,专门绘制许莺娘的画卷,有 时还会在怀中揣着画卷,我去拜访南桥居士,正巧见了。云顶仙宫与蓬莱仙阁本就是风行九部的举办宗门,自古舞乐不分家,一来二往,我就从他口中听说了自己妻儿的事。” “还记得昨夜宴会上表演的那一出《望日观冰》吗?该曲便是你父亲所谱,而罗桥生填了词,收录起来。夜见城奏乐时总是情深似海,除却见北海冰原奇景的震撼,余下的,全是相思。所以后来他得了优钵华罗,却不是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将花冰封起来,种在许莺娘的墓前。” 他说,莺娘,我取了你最喜欢的花,想来送你,却怕你睡沉了,吵着你,于是将花养在冰雪中,就站在墓前等你醒来。 若你醒来,看见这花,就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可他再也听不见莺娘的回应,就像当年在云台玲珑,他满怀期待地迎来凤凰,期待对方能复活许莺娘,可得来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的绝望结局。 他的心血拥堵在喉间,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被人砸碎了、敲破了,带着锋刃的石片将喉道割得鲜血淋漓。 “我曾以为情深似海只是古老的传说,因为大多数人无法做到一腔深情,所以期望着用口中故事弥补遗憾,可渐渐的,我觉得我错了。”孙凌风说,“情之一字,如同问道般坎坷曲折,却引无数人如同飞蛾扑火。” 话音落下,只听床上叶长岐咳嗽着醒来,许无涯连忙扶起他,孙凌风适时同许无涯告辞,在出门时见到了抱剑站在走廊的路和风,两人作揖分别。 叶长岐喝了点热水,觉得体内内力恢复了许多,灵力逐渐充斥四肢百骸都充斥,于是坐在床边,环顾四周:“云生呢?” 许无涯回答:“大师兄,你被一匹白马驮回来,并没有见到云生师兄。” 经过他的提醒,叶长岐昨夜的记忆才逐渐清晰:“那师尊呢?” 话音落下,却听见屋外传来响动,房门猛地推开,是赶回来的冷开枢,剑尊身上沾染着风雪,一只眼下留有血痕,当他见到叶长岐,冷峻的容颜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几步上前,将叶长岐揽入怀中。 许无涯站起身,拉过路和风,轻声说:“走,我们先出去。”
第六十四章 天宫院(九) 叶长岐察觉到开枢星君情绪激烈, 任凭对方拥抱着,感受到一股暖意从自己师尊身上传来,他五指拢着对方长发, 在冷开枢怀里靠了一会:“师尊,你怎么受伤了?” 冷开枢却没有多言, 只是捧着叶长岐的脸, 郑重地说:“心魔,我让他消失了。” 叶长岐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还原了全过程,怪不得见冷开枢一只眼下还有干涸的血迹,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还疼吗?” 冷开枢摇头, 捉住他掌心, 同他解释:“当年, 我因为生出心魔无法控制将倾剑,所以剑被燕似虞召走。我一气之下, 吐出心头血, 没能压制住心魔,在体内与其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差点毁了整个瞻九重。燕似虞前来见我,故意用语言激我,心魔彻底脱离掌控,从我身体中分离出来, 同时带走了我的一部分神魂与灵力,以及……” 他顿了顿, 指向自己:“眼睛,心魔带走了我的眼睛, 他原本没有眼睛,瞳孔的地方往往血红一片。带走了我眼睛后, 他记住了燕似虞,所以有时我去追杀燕似虞,有时他去。” “后来我将心魔镇压在岩泉古墓,自己几乎耗尽修为,司空长卿在那几年发现我的生命力迅速衰减。我察觉自己灵力将要衰亡时,我去了罗浮山,没有回宗门,只是终日在山野游荡,找了一座破庙等待生命消散……” “结果,我等到了你的转世。你推开了那扇门。我曾想,会有谁会来拜访这座破庙。那个人见到我,会不会认出我是昔日的剑尊……可是,我从没想过,那人会是你。你已经离开我,太久,久到……” 久到我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前行时,知道自己的光再也不会出现。 黑暗,好似一潭死水。 他趟着水从这头走到另一头,还是漆黑一片,就连幻觉也不再出现。 终于,他察觉到自己连首徒的面孔也在黑暗中模糊,唯有叶长岐这个名字被烙在心底,带着狰狞的剑痕,仿佛当年叶长岐自刎的伤口,那么深,那么长,且血流成河。 他自言自语,我的师徒缘份已断。 是谶言,是妄言,是定言。 冷开枢平静地述说当年之时,叶长岐却听得揪紧了心神:“师尊……够了……” 心痛,除了心痛,他再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心中复杂的情绪,他曾多次觉得心魔的眼睛如同正常人的眼睛,当叶长岐与之对视,曾多次浮光掠影地猜想——仿佛不是见了溢满魔气的心魔,而是冷开枢本人。 原来,猜想都是事实。 原来如此…… “我等到了你。长岐。我用二十四年,等到了你,并且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如果重来一次,我会视你为心中道、掌中剑、此生所求。目光所至,是你。情之所钟,是你。” “我会抱你、吻你……若是你答应,我将如同吻剑一般,吻遍你身体的每一寸,剑修,诚于剑,”说到此处,他停下来,只静静地凝视叶长岐,目光坚定而温柔,“长岐……我能吻你吗?” 叶长岐没有回答,只是主动贴过去,双唇贴合在一处时,忍不住耳鬓厮磨,就如同两颗漂泊不定的灵魂彼此依偎。 过去、现在、将来,他们被羁绊与缘份牢牢拴在一起。 冷开枢想对他做的,他同样想对冷开枢做。 隔了许久,叶长岐才喘息着被放回床上,冷开枢给他整理好衣领,垂眸说:“我见到了云生,你不必担心,合籍大典,他自有定夺。不过……他希望你不要怪我。” 叶长岐勾着他小手指:“为什么会怪师尊?” 冷开枢摇了摇头:“为师不知……” 叶长岐思量片刻,享受了一下两人难得的时光,才问:“师弟们去哪了。” 冷开枢用掌心轻轻碰了他的脸,把将倾剑放在他枕边:“你休息,为师去找他们。” …… 许无涯与路和风走到虚宿行宫外,路和风还一脸不解:“出来做什么?我还不知道大师兄怎么受伤的,师尊也受伤了。” 许无涯咳嗽一声,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刚才的氛围,只随意扫了下冰原:“大师兄刚回来,让他歇一歇,我们去找天宫院正殿找二师兄。” 两人在冰原上前行了半刻钟,却先见到那匹站在宽阔冰原上的星日马,许无涯才发现白马前肢又受了伤,血迹凝固成一块又一块——原来之前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叶长岐身上,所以并没有察觉到白马受伤,并且悄无声息离开。 他们在雪原上同白马对视,说来奇特,这匹马似乎有灵性,见他们往天宫院走,于是缓慢踱步过来,竟然自来熟地叼着许无涯的衣袖往另一个方向前行。 “它似乎想让我们跟着走?” 路和风说:“跟它走了,谁去找云生师兄?” 许无涯踌躇不前:“昨晚大师兄去正殿搜寻这么久,不但没有遇见云生师兄,还受了一身伤,是这匹白马将他带回来……我总觉得我们该信一回白马。” 路和风十分烦躁:“那行,不能走远。” 两人便跟着星日马朝着雪原另一端前行,跑了一阵子,星日马似乎受了惊,猛烈奔跑起来,很快撞进一片白的冰原中,两人没能跟上。 “这下怎么办!云生师兄没找着,马还跟丢了!”路和风说。 许无涯只能安慰他,指了一个方向:“没事,我还记得他消失的方向,我们顺着走就行。”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路和风突然放缓了脚步,伸手拽住许无涯的毛领:“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许无涯原本想回没听见,却听见两 人脚底下的冰面传来咯吱一声响,他们低头查看,发现冰面上生出一道细小的裂痕。 许无涯说:“现在听见了。” 细小的裂口骤然开裂! 两人拔腿就跑,身后响亮的声音似是地狱传来的摄魂令,催促他们马不停蹄逃跑,只不过两人脸上看不见恐惧,而是莫名的兴奋。 路和风手持着流光剑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冰层上的裂缝横七竖八,将冰面切割成无数个小块,冰块在冰夷河上沉浮打转。 冰裂速度超乎想象地迅猛,几乎是咬着两人后脚跟,许无涯大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快!御剑!” 路和风:“师尊说在天宫院不能御剑飞行!” 许无涯却没管这么多,从袖里乾坤中抽出沧海剑,狠狠地朝前扔去,剑贴着冰面滑行,许无涯一撩衣袍,一脚踩上沧海剑:“不上天就行了!” 剑鞘摩擦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路和风立即瞪圆了眼睛,气得七窍生烟:“你!你这么对沧海!” “现在还管什么沧海!你再不御剑,等会儿滚冰壑里,看谁救你!” 路和风匆匆看了一眼手里的流光剑,紧紧握住剑柄,咬着牙,一闭眼,将流光抛在地上,名剑在冰面翻滚了几圈,路和风只觉得眼皮子直跳,到底还是登上剑柄。 流光剑甚至比沧海剑滑行得更快,一路火花带闪电,咻的窜没了影。 “哇哦!”许无涯想喊他吃了一嘴风雪,只得加快速度赶上去。 两把名剑在冰面一前一后滑行,将裂开的冰面甩在身后,隔了一阵,路和风在不远处停下,俯身拾起流光。 许无涯停下滑行,手掌向上扬,沧海剑便自动飞到他的掌中,他走过去:“怎么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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