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弗槿却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庄冶鹤捏着枚棋子抬头看他,说:“长出息了,爷爷的屋子不打招呼也能随意进出了。” 庄弗槿的腰像钢笔尖一样挺拔,却透着点强弩之末的疲惫。 书房里松香缭绕,庄弗槿说:“爷爷,沈怀珵失踪了。” “哦?下午还和江彦一起出门呢,这么快,找不到了?” “您一直知道他的行踪。” “当然,说起来他也是你放在心上的人,庄家的未来一半悬在他身上。我不得不提防。” 庄冶鹤轻飘飘几句话,却像重石一样压在庄弗槿背后。密不透风的压制感从四面袭来。 如果爷爷要对沈怀珵做什么,沈怀珵还能有活路吗? 庄弗槿心神不宁时,又听老爷子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指庄弗槿一直在控制着的劣等症,隐秘的暴力倾向和伤害他人的本能。 “好很多了,爷爷,只要沈怀珵回到我身边,我会成为一个正常人。” 庄冶鹤笑着捻起茶杯,几口乌龙茶入喉,再抬起眼睛时,眸底寒潮过境般冰冷:“今天上午,景棠和你站在同一片地毯上,质问我,为什么偏疼你。我当时向他夸奖你有血性。” 夸赞的话,被他带出了几分杀伐气。 庄弗槿绷紧的肩膀雪崩般垮塌下去。 残余的茶水被泼在盆栽的土里,老人接着道,“但你热血上头的次数最近越来越多了,不算件好事。先假死,再请一个女人来炒作你和沈怀珵有孩子的新闻,我年轻时也混蛋,却没想你能比我更出格。庄家历代掌门人,没你这样的。” 庄冶鹤说话做事都有其深意,他在庄弗槿身上花费的时间最多,要收获的绝不是眼下频频铤而走险的半成品。 锋锐有余,宽和不足。 庄冶鹤丝毫不怀疑某天庄弗槿会做出拉着沈怀珵殉情共死的事。 他走的每一步都太料峭,满是棱角的璞玉需要打磨。 “我回国后这几天闭门不出,你当我全不关心外头的风雨吗,你为了沈怀珵,冷淡了和陆家的关系,那是自打我父亲一辈就开始的交情,两棵参天大树的牵扯,能影响半片森林的事,你敢说斩断就斩断?” 听到陆家,庄弗槿像被针刺中。庄冶鹤的能力已然深不可测,若陆家这只盘踞在政界多年的巨鳄也要动手......他不能再深想,往前几步,手臂支在宽大的书桌上,面对他的祖辈,直直问:“沈怀珵在哪?” 庄冶鹤收敛了所有笑意,脸上每一根皱纹都紧绷似琴弦,他身上从岁月里杀出来的,更老成的魄力明显压制住庄弗槿。 “这个嘛,你需要去问陆司令。他的严苛远胜过我。” 陆驳苍,陆铎辰的父亲。在整个北方军区说一不二的人。 庄弗槿感到浑身的骨头都被一把刀从缝隙里撬开了,骨肉支离般的痛楚中,他惨然道:“您和他合作?” “你不要怪我像封建大家长的样子,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晚辈踏入歧途,我和陆驳苍也不过是一对苦心孤诣的垂垂老者。” “想想也可笑,为了一个不人不妖的,你与陆铎辰翻脸,我还没见过那孩子,他真值得吗?” “不人不妖......”庄弗槿吼出来,“你们把他送去妖兽研究中心了!” 庄冶鹤站起身,拄着拐杖立在窗前,下头的客人被他派佣人疏散了。庄家大门紧闭,灯盏半熄,只给一位重要人物留了小门,他叹了口气:“这个年过不好了。” 一道车灯斜斜在黑暗里刺出,陆驳苍来了。
第144章 造出一具尸体给他 他这个孙子是块满身瑕疵的宝玉。庄冶鹤一直都知道。 他冷眼旁观着庄弗槿的成长,清楚他少年时每一分挣扎。 但却没有动手干预。 苦痛是成人的必经之路,他看出庄弗槿心性坚忍,磨难对他来说如同锻刀的火,从苦海里脱身而出后,必然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 庄弗槿精神上的疾病也在亲人的刻意忽略中露出了苗头。 从前庄冶鹤认为庄弗槿没有心,他使用同样疏离的态度对待一切,像只刻度精密的钟表,不为任何事物改变节奏。 直到沈眠的出现。 庄弗槿埋得过深的真心被掘了出来。 庄冶鹤看中的孙子,从此偏离了他划定的轨道。 “人走偏了,自然要被矫正的。”庄冶鹤对陆驳苍说。 面孔坚毅的中年人,穿一身没有丝毫褶皱的大衣,沉默了片刻,才道:“恐怕有些晚了,毒都入了骨。” 能少人能通过脸认出陆驳苍和陆铎辰是父子,古板的父亲怎么会养出桃花潭水一样多情的儿子。 陆驳苍总是严肃,面上因此皱纹稀少。看上去也更像一块风雨不侵的铁板。 今夜他放下手头繁重的事物来和庄冶鹤碰面,心中充满了做父亲的无奈,表面上仍岿然不动。 庄冶鹤手拢在袖子里,说:“那也是能剥骨洗髓的。” “我们这种人户,还能养出情种。” 陆驳苍言毕,和庄冶鹤对视一眼,久历风雨的两人皆露出些玩味的笑。 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 庄冶鹤把庄弗槿的病根归咎于太年轻。 少不更事的时候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横冲直撞地挑战既定规则。 庄冶鹤曾经也有少年意气,不过他幸运,爱上门当户对的文柔,婚姻之路畅通无阻。 后来他在文柔的多病中消磨锐气,或许在求神拜佛的某一秒,庄冶鹤就顿悟了,人人都是巨大规则下的蝼蚁。 有权有势如他,拼尽全力换不回妻子多活过一天。 他赞赏庄弗槿的血性,但也有边界。庄家像团模糊不清又重压在每个人身上的大雾,从先辈手里接过,再交到下一代手上。 庄冶鹤不允许传承出任何差错。庄弗槿的性格该雕琢了,距离最优秀的家主人选只差一步——断情绝爱。 失去沈怀珵,庄弗槿便没有了弱点。他抽刀向外时更无分毫后顾之忧。 他足够尖锐了。 保持机械一样的运转吧,庄冶鹤想,枝条横生的树木长不到遮天蔽日的那天。 他的孙子应该心无旁骛地走一条通天的路。 陆驳苍很快呆不住了,说:“庄叔,走罢,去研究中心一趟。” 庄冶鹤握住拐杖:“你也想见他?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铎辰动心?” 陆驳苍的唇抿成一条线,提起那祸水,他便觉得丢脸。 与之相比,庄冶鹤的态度自在许多,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还得请你通融一下,对沈怀珵好点呢,你还不知道,他是我一位重孙的生母。” 陆驳苍:“放心,实验室里手段很多,想维持他的生命还不简单?许多试验品都活到了意想不到的高龄,不过那样活着没滋没味罢了。” 何止没滋味,简直形同炼狱。 路过一楼客厅,庄冶鹤把钥匙丢给姓仓的司机,道:“把地下室里的那位庄少爷看好了,他可是条急了会咬人的狗。” 陆驳苍问:“关那里保险吗?” “从前院子里养猛兽的时候关老虎的地方。”庄冶鹤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又问,“铎辰呢?你这段时间拿他怎么办?” “借医院的名义派他到西北出差了,他堂兄在那儿的军营里驻扎,足够挡他十天半个月的。” 今夜格外地黑,风也静止,只觉天地都变成了牢笼。 一个四方的,密闭的房间里,沈怀珵不知第几次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外面的脚步。 这里穿着防护服的男男女女似乎特别善于折磨人。 房间里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时间的流逝,也绝对隔音,即使沈怀珵要钻进墙壁里,也听不到一丝外来的音节。 他像被隔离在了地球之外的一小块空间。 失去了作为人的,与万物的沟通和连结。 头顶的白灯均匀地照在每一个角落,沈怀珵累了,便躺在地上,闭紧的眼皮被光芒照穿成肉粉色,人像一只被撬开了壳的蚌一样窘迫,失去所有困意。 他们甚至把光的强度都计算得刚刚好,维持在可以忍受的刺眼程度,但又让人完全睡不着。 沈怀珵被折磨久了,深深平静下来,背靠墙壁坐着,调整呼吸。 他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巨大的电子荧幕传入监控室中。 今夜带领值班的主任被好几通电话从床上吓醒,得多高规格的人,才能劳动研究所所长亲自给他来电。 禹主任因此满头大汗,一路小跑来了监控室。几个穿军装的人在门外拦住他,先给他搜身。 禹主任三魂七魄都吓丢了,小步入内后不敢抬头,瞥见一截漆黑的衣服,弯腰叫道:“首长。” 陆驳苍“嗯”了声,眼睛盯着电子屏没动。 禹主任飞速抬头扫了一眼大屏,意识到现在导入的是211室的监控画面。 殷勤地解释说:“这个人……不对,妖,妖怪是下午四点十三分抓进来的,直接关进了等级最高的房间,A类房,这A类房就是……” 陆驳苍抬了抬手,嫌他聒噪。 禹主任花见花开的嘴巴碰上了颗硬钉子。 庄冶鹤开口,朗润如春雨:“你跟他介绍什么,建立妖兽研究中心时他是第一负责人。” 禹主任两股战战,肾脏的虚弱让他此时有些尿急。 双腿抖如风中秋叶,心想,完了,这是冷面阎王陆驳苍。 他一个主任平日里接触不到那等人物,他恐惧间,把希望放在坐于陆首长旁边,姿态和蔼的长者身上。 刚刚长者帮他圆过场,很好说话的样子,大概不会为难他。 他于是转了个身,把头朝向庄冶鹤。 陆驳苍也吹捧庄冶鹤道:“您应该比我更了解,我只是挂个名,您在背后注资,当时三天两头往这跑。” 禹主任心里高声尖叫,天啊,庄冶鹤。控制着京城大半财脉,一把手来了也要让三分的人物。 禹主任认为自己进入了一个天旋地转的魔幻世界,可他转念突然想通了一截。他知道两位神仙为何深夜造访了。 被抓来的小妖叫沈怀珵,庄家嫡孙的前妻,陆家独子的绯闻对象。 禹主任替沈怀珵吸了口凉气,同时惹上这两股势力,和自杀也没什么区别了。 陆驳苍问他:“211有什么异常吗?” “他目前没有出格的举止,承受力比从前进入A类房的妖怪更强。” 庄冶鹤道:“禹主任,你是专家,这只狐妖身上的研究价值大吗?” 禹主任心在嗓子眼,冷汗干了又往外冒。 他懂两位的意思,但多年专业领域深耕的修养又让他不能说一些骗人的鬼话。 庄冶鹤:“你只管说,主意有我们来定。” 禹主任伸手松了松领带,让粗脖子和大脑门终于不像一颗被吊起来的猪头,说:“他妖力衰退,到了近乎枯竭的地步,很难再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他血液的自愈能力仅适用于妖,人不能用。若勉强让他给人输血,怕他流干了血也救不回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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